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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6(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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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

喉头有东西涌动,崔真真敛下眸,侧头望妈妈的脸。桃心形的脸,从额头、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巴,视线如画笔描摹。

最后一步。

“妈妈,我爱你。”

“祝你开心。”

祝你,平安,健康,富足,开心。

祝你夺回自己的意志,掌控自己的人生。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又来了,那股奇怪的感觉,崔明珠高高抬起一条腿,同时再次似有所觉,猛然朝一旁侧目。然而伴随腿脚落地,她的记忆,她的情感——除夕夜与女儿不欢而散的委屈羞愤、搬新家那天躺在女儿腿上所感受到的柔软;

曾经叫骂着让女儿全力奔跑、不清楚为什么每年总有一天固定的日子控制不住自己花钱,买一些古怪不值钱的东西回家,最后只能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女儿。

那丫头第一次学会烧菜,踩着板凳,脚尖踮得高高的,拼命翻动锅铲。

第一次会走路,两条腿哆哆嗦嗦磕磕绊绊,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大跟头。

第一次说话,她叫妈妈。

第一声啼哭,尖利嘹亮。

崔明珠一度谎称自己不记得,可她认为自己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夜,男人弃她而去,她羊水破了,下面湿淋淋的、一路走一路求别人帮忙送她去医院。

拜托你了,拜托,好心人,她反反复复地合掌、恳求,据说直到手术台上仍旧在重复:帮帮我吧,我要生女儿了,带我去医院,我知道是个女儿。我知道的,没为什么,我是她妈,我知道她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生孩子就像死了一回,她痛啊。

她的妈妈不在,爸爸不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痛了不晓得多久才生下一个血脉相连的玩意儿。

那天晚上,她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她再也不回去了,没脸,没人肯接纳她的,一个跟着男人私奔、没结婚就生下小孩的贱女人。

她想死,死比活一了百了,双眼一闭往下一跳就结束了。

她的女儿也得死,她想,谁叫她害她。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长大以后肯定跟男人一样丧尽天良、满嘴谎言。

她不能叫世界上再多一个害人的人,于是硬生生从病床上爬下来,抱着小孩登上医院顶楼,身后一条血红色蜿蜒的路。

她是要死的,母女俩一起死,最后却没死成,说不准为什么。

也许她不想死。

也许她的女儿不想死。

也许她们都不该死,就活了下来。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

如今这一切疾速淡去,仿佛水汽蒸发。崔明珠神色变化,脸上残存的一点惊讶、疑惑慢慢地,慢慢被惊讶所取代。

咦,这是哪里?

她……怎么在这里?阿爸阿妈呢?

崔明珠瞧着手里一堆包装袋惊疑不定,摸口袋,里头装着一张金色的银行卡,居然还有一沓现金。真怪,她怕是梦游了吧?

算了,先回家再说。

她要回家。

手上东西没敢乱丢,崔明珠赶忙加快脚步,出门打车。崔真真随即关上另一辆车门:“跟着它。”

两辆出租车前后相邻,开了好久好久,越过南明市,抵达一座很小的县城。

“阿爸!阿妈!”崔明珠边叫边跑,崔真真一直跟着她,看她。

看着她疑惑不已地徘徊在一条条变整洁宽敞的沥青路上,看着她一扇扇敲门执拗询问姓崔的旧人家。

从天亮到天黑,三十八岁的崔明珠不知走了多少错路,总算成功找着自己的家,于一张张或震惊或热泪眼眶的脸中喜气洋洋地大喊:“阿爸阿妈!我回来啦!”

时隔十九年,她终于归家。

没有心情再看下去,崔真真也回到自己家。她一个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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