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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许颂年离家学医,常年住在城外云雾山的古寺之中,听得堤坝竣工,也随师傅下山赏春,恰在春堤上,偶然捡到一篇被风吹来的诗文。

娟秀的张家体,别致的观景诗。

许颂年畅快读罢,方尽兴矮下宣纸,但见纸后现出一弯倩影,朦朦胧胧,隐在郁州堤外的烟树之间。

他再低头,细看诗文,见文后落款是一二字别号——江宁。

取意江水平宁,正好和了他脚下那平静流淌的万丈江水。

时光流转,今日早已是堤毁城败,不见江平之年的盛世。

然春如旧。

人亦如旧。

许颂年立直身子,望着眼前飞花莽然的街道,隔着层层叠叠的车马和人群,听到了他无比熟悉的诵文之声。

“尝闻:公者,天平不偏;正者,圭臬不移。秉公持正,则人心服而天下治;徇私枉法,虽令不从而纲纪隳。昔包拯悬镜开封,海瑞抬棺谏君,皆以金石之心昭公道,故青史刻痕,万民仰止。盖天地有衡,非日冕不移其影;江海有则,非磐石不易其流。人处世若失公正,犹夜行无烛,终坠渊薮矣……”

许颂年被那声音死死地定在原地,再也跨不出一步。

今逢半老之年,他早就做惯了阉人,自认情爱已死,不过余下一个自以为是的“义”字。令他得以不知羞耻地纠缠在张氏姐弟身边。而张悯也早已封笔,自戕文名于梁京城,至此也绝了从前夫婿对她的仰慕。然此刻,“少年夫妻”异地重逢。这一日春闱散场车马塞道,贡生处刑张悯自首,好事者与好奇人尽皆聚向张悯,梁京城也算得是万人空巷,人群恰如那片堤上的烟树,将二人阻隔。许颂年虽然因此仍看不清张悯,可他明白,张悯还是从前的张悯,甚至比从前更好。

所以“情爱”何曾死过?他至始至终仰慕张悯,从来都是她的“名”下之人。

人群之后,许颂年渐渐垂下了头,闭眼摇头,不觉叹笑了一声。

人群之前,张悯诵完了最后一个字。

她止住声音,众人也随之沉默。

唯有郑易之在她身后,忽地痛哭出声,却也只得哭声,全然说不出一句话。

张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她本就病弱,久立风间,又费尽心思,早已是心神耗尽,她踉跄了一步,转向堂官,哑声道:“你可以带我回部里,让我复诵,你等照证物比对。我自己写的文章,十年我也不会忘。至于这篇文章。”

她看向郑易之,“与他无关,是江府之人,嘱意我写的。”

她说完,周遭群议顿起。

“江府?哪个江府,难道……”

“嗨,咱们这梁京城还有哪个江府?”

“啊……那这姓郑的贡生也……太冤了吧。”

堂官四下环顾,见已弹压不住,不得回头对番役道。

“把郑易之的枷卸了,带回监内。”

见堂官发了令,番役随即上前卸枷。

堂官是时又看了张悯一眼,面上仍存为难之色。

张悯轻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但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难。我既然认了,就没想脱身,我不会攀扯任何人为我脱罪,包括我的弟弟,和我曾经的夫婿。”

堂官听罢撇过了头,凝眉长叹了一声,半晌之后,方无奈地下令道:“带走。”

张悯入刑部监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奉明帝在东苑的寝殿内,当着黄氏的面,狠狠砸碎了一只琉璃盏,随之呵道:“你还跟朕要什么金冠?朕给你们黄家的,还不够多吗?啊?”

黄氏莫名受下这几句重话,心中惊怕,后退几步,竟有些站不稳,杨照月见此忙上前相扶。

奉明帝听着脚步声,转头向杨照月问道:“原来今儿是你在这里伺候,朕问你,之前在司礼监批红时,你见到赵汉元写的那道奏请修缮皇陵的本子了吗?”

杨照月扶稳黄氏,小心回道:“回陛下,尚未……”

奉明帝怒道:“这老东西,还真跟朕叫上劲儿了!”

听得奉明帝言辞失限,杨照月和黄氏都不敢说话,黄氏害怕,在杨照月身旁轻声求退,奉明帝此刻心烦意乱,也懒得安慰她,胡乱挥手让她去了。

黄氏走后,奉明帝这才问杨照月道:“你们掌印呢?”

许颂年一早就出了宫,杨照月是知道的,但是此时奉明帝因张悯之事恼怒,他不想火上浇油,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奉明帝道:“想是私自去了刑部狱吧,他是有这个手眼的,朕清楚。”

杨照月忙道:“掌印情急,还请陛下饶恕。”

“朕没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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