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年(第1页)
汪家,一楼客厅,姥姥已经回房休息,二舅一家去了海南过冬,剩下的寥寥几人四散坐开,电视机里,李胜素顾盼生辉,正唱到“天波府宝剑埋尘”。
汪琦手上的砂糖橘已经被她折腾得再找不到一根橘络。
她犹豫再三,明里暗里瞄了汪明水数次,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明水……今天怎么没上去看书?”
汪明水原本正直直盯着屏幕,一副入迷模样,闻言,慢半拍转过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汪琦:“……”
没听说过小妹喜欢听戏啊?
她本来只顾着纳闷,可回过神来一琢磨,才发现好像也没听说汪明水喜欢什么别的。
记忆里,自己这个半路认来的堂妹从小就很让人省心,升学没落下,性格也不乖张,除了那颗出厂设置时就出了些问题的心脏,实在找不出半点出格的地方,几乎活成了一尊不悲不喜的美人像。
然而美人像腔中空空,活人却有五脏六腑来生出七情六欲,汪明水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正该是爱吃爱喝爱闹腾的时候,她真像看上去这么无欲无求吗?
汪琦心里一顿,摆了摆手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想起来了——小妹你往常不都是会去书房的吗?”
汪明水回过神来,她的视线从电视机上悄无声息地溜走,头低下又抬起,慢慢说:“上面有些冷,我就想着还是在下面坐着吧。”
汪琦一笑:“早就该这样了!上面黑洞洞的,又冷,大过年的,一个人成什么意思?”
南方不通暖气,到了冬天也只能指望空调、电暖器之类的取暖设备,往年汪明水一个人在楼上的时候,她宁愿将就着打寒颤,也实在懒得再动弹一遭去开个空调。
反正冷了热了,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没必要在意。
不过如今——
一直没开口的汪美林淡淡道:“是有这个原因,她想做手术,最近去复查,指标也不太好,感冒是大忌。”
“指标不太好?”汪琦顺着姑姑的话问道,“是怎么回事,耽误做手术吗?”
汪明水还没满月就被人遗弃在小儿心脏科,又在福利院长到五岁才来到汪家。刚被接来时,她营养不良到瘦骨伶仃,手术自然是没法做,等到渐渐长大,身体条件好些了,她又总拿“手术风险也很大,还是保守治疗”做借口,迟迟不愿手术。
而作为监护人的汪美林,她至今都不愿去看亲生女儿的遗书,对于养女的一意孤行,自然不置可否。
五年前,心内科诊室外,汪美林看着十四岁的汪明水,她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做手术,小女孩细细长长的手指绞在一起,微微低下头,不愿看汪美林的眼睛。
那是夏天,只知道出生在春天、却不知道具体生日的女孩无论如何也该过十四岁了,站在穿着高跟鞋的汪美林面前,刚刚好低出半个头,能教汪美林一垂睫就看见她乌黑的发顶,一个小小的发旋。
和十一年前的汪玉琼一样的年纪,一样浓密的发旋,从上到下淌着黑色瀑布,这么大的女孩子,好像人人都有一头好头发,青春气都能从头顶冒出来。
“如果有一天你想做了,就告诉我,”半晌,汪美林面无表情地说,同时从汪明水手中抽过检查单塞进自己包里,对于汪明水这样的病人,从小到大的各类检查单攒了一抽屉还多,全都要分门别类搁好,以备下次检查时医生了解病程。
那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母女两人关于“手术决定”的谈话,从此以后,汪家人人都知道,汪明水的心脏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而事主本人却偏偏没有一点要拆弹的念头。
汪明水摇了摇头:“不要紧,也不是要现在就做,就是定期的检查而已,年后再看看。”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并不怎么着急,似乎真的“不要紧”一般,汪琦也就不再追问,只是余光扫过的时候,却莫名觉得汪明水的脸颊更红了些。
难道听戏还有把人听热的效果?
汪明水的脸确实越来越烧。
除夕已经过了大半,冷溶今天的短信姗姗来迟,蓝白色屏幕上短短一行:“好想你(*`ω??)”
区区几个字,汪明水在卫生间扑了两捧冷水才敢出,鬓角湿了一片,水珠顺着脖颈抚摸锁骨,好一会儿才干。
然而那种感觉却一时半会儿散不掉了。
大半个月前,考完试的当天,林一帆就回了家,隋莘要赶第二天的早车,晚上就去了车站,少了两个大活人,302一夜之间便空荡了不少。
只剩下要再过一夜才回家的冷溶和汪明水。
原本,冷溶是更先离校的那个——刚过中午的火车,早起收拾一番出门,也就是刚刚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