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第1页)
手机在裤袋里连续振动的时候,汪明水刚刚把一捧水半洒半留泼到自己脸上,镜子里的人面颊通红,像烧起了一丛火烧云。
她浑浑噩噩,解锁手机。
微信对话框里,年雁雁的一连串消息咄咄逼人:汪汪人呢!快回来,给你介绍个美女,你最喜欢的那种!
汪明水没有理会。脸颊上的水珠已经溜进锁骨,眼看就要顺胸口而下,她面无表情抽了两张纸,将将截住这一连串不速之客。
正是寒冬,中央空调拂进一阵阵暖风,温热空气吸进鼻腔,酒精麻痹大脑,令整个人如坠梦中。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她才终于想起来问一句,最喜欢那种,是哪一种?
马上来,汪明水撑着眼皮,迷迷瞪瞪地用力戳着屏幕,艰难打下几个字,而后重新抬起头,扶着走廊的墙壁漫游。
鬼哭狼嚎的歌声透过一扇扇号称航空级隔音的海绵门传入耳朵,歌手们个个撕心裂肺,跳跃的失意得意同走廊晶莹炫目的灯光相映成趣,汪明水转了两个拐子,费力地回忆自己所在包厢的位置。
一个、两个……第四个。
她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推门,湿润的鬓边发丝曲曲绕绕勾在耳后,雪白脸孔上一层彤云烧得惊心动魄。
汪明水:“雁雁不停地催——哪儿有‘我最喜欢的美女’?”
门体扎实厚重,门内天花板上,几颗蓝色灯球正轻轻旋转,管弦乐伴奏流过瓷砖,破了音的女声还在拼命攀高峰:“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声潮涌来的瞬间,汪明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进门第一组沙发,不到两步之距,藏蓝西装,黑色锁骨发,白皮肤,一只银色蝴蝶在耳垂上静静停留,舒展的手臂揽在沙发背上,一张骨骼锋利、皮肉艳丽的脸。
还真是她最喜欢的。
“……这位女士,是不是走错了?”
原本正在包厢空地中央放声高歌的女孩按停了伴奏,讪讪笑道。
数道目光早已落在汪明水身上,唯有那人仍然一动不动,似乎连肩膀倾斜的角度都未曾改变分毫,发丝不知何时从她耳后滚过,将那漂亮面孔遮了大半,教人看不见表情,只有几根手指猛然攥紧,将棕色pu沙发皮掐得变了形。
不过——
大概酒醉至此,已经是会出现幻觉的程度了,汪明水想。
“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你们继续。”
她重新续上方才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在为之一松的气氛里,毫不犹豫地转身拉门而去。
什么灯红酒绿的人间地狱。
仍然充斥着各色歌声的走廊,比起刚才嘈杂得更让人心烦意乱,汪明水从一排排毫无区别的包厢门前经过,直着眼睛对着黑底金字编号牌挨个辨认,认完了一整条走廊,才渐渐拾回丢失的脑子。
刚才里面坐着的好像是冷溶。
她状似冷静地扶着冰凉墙砖,微微气喘,艰难地条分缕析。
是冷溶。
是冷溶也不奇怪,听说冷溶这些年哪儿也没去,专心致志留在北城“挣大钱”,而现在已经过了九点,不管是和同事还是朋友,聚在一起,吃个饭唱个歌,都是人之常情。
汪明水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数分钟前泼到脸上的凉水明明早已蒸发殆尽,冰冷的的感觉却去而复返,甚至变本加厉,直从皮肤渗入心肺之中,窒息与晕眩猛然袭来,久久不散。
然而她或许真的已经晕到极致了,否则怎么有一双如此熟悉的手,中指上一枚银色素戒,手腕上是五颜六色大大小小不知什么寺庙求来的珠串,这手干脆利落地将汪明水转了个面,紧跟着就来探她的额头,这是世上最教汪明水害怕的声音,手掌与前额一触即分后,声音的主人倒退两步,冷笑一声。
“需要我叫救护车吗?”
如死的沉默。
汪明水被短短几个字砸了个晕头转向,嗓子活像刚吞了生漆,昏天黑地地咳了数十秒才勉强直起身,她一言不发,一手将将稳住身体,就要转头离开。
于是那双熟悉的手又把住了汪明水的肩膀,冷溶如同幽幽背后灵,一个步子跟上来,话音像淬了冰的剑,直直插入汪明水心中。
“原来你就是这么作死的,这是喝了多少?”
仍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