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页)
金甜甜气得咬牙切齿,骂道:“胡扯!你们胡扯!”
肖小安将烟灰掸到她面前说:“要不也跟我们哥仨亲个嘴,我们就再不喊你狐狸精了。”
金甜甜一把打掉肖小安手中的香烟,冲开他们,往家里跑。
那烟头弹进了草垛,找不到了。不一会,草垛冒烟,他们用脚去踢,越踢越燃,一会儿浓烟滚滚,烟子变成了火苗,火苗蹿上了垛顶。三个小伢见闯了祸,立马作鸟兽散,跑得无影无踪。
有村人发现得快,马上村里就传来了喊叫声:“救火呀!救火呀!”
听说失火了,村民们都跑来救火,端盆的,提桶的,拿扫帚的,捧尿罐的(听说妇人的尿可以压邪),一阵扑打,火终于熄灭了。
村里追查是怎么烧起来的,有村民揭发看到过肖小安和鲁七宝、胖崽在这儿抽烟。于是毛标去肖丙子家,说,你家儿子小安抽烟,差点把村子都烧了。肖丙子说你看到了?我家小安这么小哪会抽烟,你们太会诬陷人了。毛标说,问小安就行了,他人呢?肖丙子和吴红英就喊小安,没有回来。毛标说,若是小安抽烟玩火闯的祸,你们大人有责任。肖丙子说,如果不是咧,判你诬陷诽谤,坏我儿子的名声!毛标说,肖丙子,是村民看见说的,你家儿子不敢回来,是什么原因?肖丙子说,小伢贪玩,不到天黑不回来,有啥稀奇的!
三个小伢的确没回家,三家大人在村里村外到处喊唤,哪儿见这三个伢的影子,就这么消失了。
听说三个伢玩火失踪了,洪家胜要全村人去找,并对毛标说,得怎么管管村里的这几个小混混。
毛标在村里指挥寻找三个小家伙,踅到鲁七宝家烧塌的草垛前。几个妇人黑灯瞎火地在那儿哭,毛标用电筒一照,是鲁七宝、胖崽和小安的妈,三个女人说:三个小伢只怕烧成灰了!见了毛标,一起冲上来揪住他衣服不放,说他这治保主任不负责,要他还她们三个儿子!吴红英说,我儿子可是要成大气候的!他的理想是当将军,我这个当将军的儿子若有三长两短,用你的性命赔!毛标被三个失去理智的村妇拉扯得颠来倒去,愤怒地说:什么未来的将军?三个逃学将军,差一点把整个湾子全烧了!
又过来了几个村民,就在灰烬中扒拉,没有见到骨头渣子,劝她们说不会烧死的,一定是躲在哪里了,要不你们回去看看,说不定回家了哩。
安慰了三个女人,大家就散了。
吴红英回去后,见肖丙子在喝酒,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和筷子说:“你今天不把小安找回来,你不要吃饭!”肖丙子一口酒喝了,要找点菜压压辛辣的喉咙,筷子却没有了,奓着手争辩说:“又不是我让他跑的,与我有什么相干?”吴红英说:“不是你教的?”肖丙子说:“不是你生的?”“你教的!”“你生的!”
吴红英的嗓子没有肖丙子的高,有点委屈,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咱就一个儿子,他不见了我也不活了!”说着从灶台上抽出刀子来要割腕自杀。肖丙子吓死了,大喊:“红英,使不得!不要这样!”他死死拽住她的手说:“我的天哪,怎么办呀!”几个来回才夺过刀,叭地跪下说:“红英,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我没老婆小安没妈!”吴红英几乎是疯了喊:“那就给我找回小安!”
肖丙子假装也哭着,手握刀子出去了,赶忙将那把晦气的刀子丢进了门口的水塘。一道亮光划过去,刀子进水里,却没想从背后钻出个人来,说:“丙子,你丢的啥?”
肖丙子吓得一颠,电筒一照,是许会计,“你哪儿蹦出来的,你这鬼样,要谋财害命?!人吓人,吓掉魂。”
许会计啾啾一笑说:“丙子,我们都在帮你找伢,不感谢还恶语伤人。我说啊,你这儿子太惯肆了,带坏一村的男伢儿。”
肖丙子朝许会计的背影啐了一口,歪歪斜斜地在村道上踽行。冷月在天,身上寒战,他扯起喉咙喊:“小安!小安!”
村庄的上空,半夜里,全是肖丙子呼唤的声音,如狼叫,让人心窝发紧。
发现三个小伢的,是老支书马三爷。三爷是抗美援朝的复员军人,当年在部队是工兵,虽说没与美国鬼子面对面干过,但也负过伤,立过功。按他的说法,就是为部队开辟通道当先行官,遇山开路,遇水架桥,还得排雷破障,左脚被炸残了两个指头,走路有点瘸拐。他儿子媳妇都在荆州上班,可他在城里不习惯,前两年又从城里搬回了村里。老人家满了八十,可还是闲不住,干上了修桥补路的善事,他说这是捡了部队的老本行。他过去就是有名的拖锹书记,每天背着锹在田头巡查,现在依然改不了这个背锹的习惯,用铁锹在路边铲土,将路上的沟沟坎坎坑坑洼洼填平。
这一天,他跟往常一样起得很早,依然穿着那身几十年前的抗美援朝的旧军服,在路边挖着土填车辙,他眼睛还不错,就看到不远的湖边,有一条废弃的破船在那儿晃动,还看到有人影在船舱里。这么早是什么在船上?他好奇地走过去,一看,船上蜷缩着几个小伢。
“哪家的伢?”
再踏上船头细看,是那三个惹祸的小伢,挤在一堆稻草里。听到马三爷的声音,他们坐起来,像兔子一样背上书包跳下船就跑了,没入田野的雾气中。
马三爷背上锹,本想去小卖部告诉肖丙子,却老远听见肖小安的哭喊声。原来,肖小安在自家门口被鲁七宝的妈大土铳逮住了。这大土铳就是个炮筒子,见人就轰,让他赔草垛。这个草垛得多少钱,肖丙子就揍儿子,但肖小安一口咬定说是金甜甜丢的烟头让草垛点燃的。大土铳问烟头是哪个的咧,肖小安说是七宝的。这等于是说大土铳儿子自己烧了自己家的草垛,大土铳恨不得扇这个肖小安一耳刮子,厉声问:“七宝的香烟是谁给他的,是不是你?”肖丙子不让肖小安回答,抢先说:“大土铳,你别这么像审犯人,我儿子从不抽烟。”大土铳烦了,手伸进肖小安的荷包,一下就掏出了一支香烟,见老书记马三爷来了,举起说:“三爷来断,香烟都搜出来了,肖丙子还袒护他儿子,这像话吗?!”
马三爷严肃地说:“小安,立正!敬礼!”
马三爷立正,举起了右手向肖小安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那肖小安也就只好模仿马三爷的样子,立正,举起手向马三爷行了个军礼。
马三爷说:“你说你想当将军,将军是军人,应该诚实,要勇敢承认错误,做个好伢儿,你说说你们三个伢儿没有烧草垛,咋在破船上躲了一夜,咹?”
肖小安噘着嘴不吭声,吴红英从院子里出来,是在刷牙,端着葫芦瓢,嘴里含着牙刷和满口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说:“大土铳轰早炮啊!三爷,我们小安晚上没回来,还不是被大人吓的。”说着就将葫芦瓢里的水朝肖小安脸上泼去,“你这家伙真没用,不是你放的火你怕啥哩,怕哪个!三爷,你是老干部,你可要把良心放中间。”
肖小安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水淋淋地站在那里,突然山摇地动地哭出声来,跺脚说:“是甜甜,是甜甜烧的!……”
这下把看热闹的都弄迷糊了,马三爷问:“人家一个女伢子到哪儿弄烟?你可不要编瞎话。”
汪小琴过来对肖小安说:“小安哪,你信不信,编瞎话阎王五爹饶不了你,割你舌头来世做哑巴!”她伸出舌头做了一个割砍的动作。
吴红英说:“我就晓得你们这么早是来开我儿子的斗争会,说是甜甜丢的烟头,你们就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