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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绿茵,落英缤纷,两瓣同枝的落花,飘旋、缠绕、坠落,安静地依偎在一处,直到温暖的金色将它们温柔、完整、彻底包围。
两人站在树下动手动脚说小话,牌桌的大人也不见怪,谭又明小时候,就在这个院子里,把沈宗年当小狗骑都是常有的事。
天色暗下来,一顿晚餐热热闹闹,宾主尽欢,回去的时候被塞了许多回礼,谭又明连吃带拿,别人新年到娘家回门也没见有这么大阵仗。
宾利驰过友谊街,高楼相对,路道变窄,延伸到尽头是海港,岸边竖有一块中英双语的路牌,晚上依旧有许多打卡的游客。
车速渐缓,谭又明扒着窗户指了指转角的那家瓦煲咖啡说:“沈宗年。”
“猪扒包。”
沈宗年转头看晚餐添过两次饭的他,有些无语,谭又明一脸“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来都来了。”
沈宗年目视着前方打了半圈方向盘避让行人,说:“不好停车”。
“那就算了。”其实他也不是很饿,只是想起上次吃已经是很小的时候,谭又明靠回椅背重新拿起沈宗年的手机骚扰好友群里的成员。
直到他察觉车在街角靠边停下来:“嗯?”
沈宗年找了好一会儿才转到这个角落可以泊车,不过离咖啡店有一小段距离,他解开安全带,对谭又明说:“你在车上。”
谭又明也不玩手机了,双臂搁在车窗边上,下巴抵在手背上看沈宗年去排队。
这家碳炉瓦煲咖啡在海市已经开了几十年,打卡的游客很多,队排得很长,沈宗年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不理会旁人的搭讪也不玩手机,只是耐心认真地站着等待,长风衣被海风吹起一角,昏黄的港湾街灯照在冷峻的侧脸,像一张泛黄的复古海报。
海角晚风吹得谭又明有一瞬间晃神,小时候他曾经觉得沈宗年像某种苔藓或蕨类,长在潮湿阴暗的沟渠,枝叶被残忍肆意修剪,差点连根拔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苔藓中已经长出一棵巨木,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像一棵能遮挡风雨但始终有点孤独的雪松,不需要阳光,只需一点点水露和空气,在雨夜里静谧沉寂地站立着,日复一日,不发出一丝声响。
谭又明是一只偶然路过的喜鹊,昂头翘尾,东张西望,沿途有许多更翠绿热闹、充满生命力的树木,但不知怎么,他还是停在了这一棵的枝头。
因为这只喜鹊,雪松在热带也存活了下来。
街角传来电缆声,红色双层叮叮车沿着电轨驶过友谊街,暖黄色车灯是秋夜的移动壁炉,远处海面上的尖头游艇往来穿梭。
游客们兴奋涌上叮叮车。
今年已经是海市电缆车第一百二十年的纪念周年,好几条线的车次装潢都做成了一个粉色小猪的卡通人物主题,每天搭载着光鲜靓丽、表情冰冷的年轻人通往中环或是金钟。
距离谭又明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乘坐电车已经过去很多年,彼时沈宗年初到谭家,他带人逃课,先坐落日飞车,又偷尝咖喱鱼蛋,还差一步踏上摩天轮,被关可芝的十二道圣旨召回。
被宠大的谭又明那天第一次被关在老宅的祖庙里反省。
“你知不知现在是什么关头?多少人在找年仔!”
“你就这么带他满大街地乱窜,生怕别人找不到他是吧,”关可芝的嘴巴一向厉害,发起火来连谭重山都只有靠边站的份,“哎谭又明你要不干脆直接举着个牌子用红漆写上沈宗年在我这里你们快来抓他呀再去游街算啦。”
谭重山欲言又止,小谭又明跪在天后娘娘神像面前,没有顶嘴,低着头,眼睛红红。
沈宗年想上前跟关可芝说是自己想去玩,但被谭重山按住了肩头。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起,谭又明时时刻刻寸步不离沈宗年,街尾小巷他不去了,学校的游园日也不再参加,他变成动物园里那只执着的考拉,坚定地抱着一棵树,无论刮风下雨,日月更替,都以最坚决的姿势,不肯挪动半分。
叮叮车又过了两辆。
沈宗年拿着热咖啡和猪扒包往回走,隔着街看谭又明趴在车窗,探出头等食物的样子很像一种什么动物,慵懒,但眼睛是亮的。
沈宗年不禁想,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谭家,对方大概能拥有更加自由自在、肆意精彩的少年时代。
而不是时隔这么多年还对童年未尽兴的街边小吃这样念念不忘。
不过好在,谭又明还可以拥有一个不受束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