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红艳沙尘03(第2页)
刘解忧很是吃惊,问道:“昆莫在我这里做什么?”随即想到翁归靡已是昆莫,自己也已经算是他的右夫人,他来夫人房中又有什么稀奇,不禁红了脸。
翁归靡却抬起那颗硕大的脑袋,道:“我实在很烦恼,可又没有人可以说心里话。”
刘解忧心道:“无论怎样,翁归靡已经是新任昆莫,我也成为了他的夫人,我须得跟讨好军须靡一样来讨好他,只有如此,我才能左右乌孙的政局,才能完成天子交付的使命。他今晚来我这里,而不是到左夫人那边,可见对我的好感要多于奇仙,也许是因为奇仙身边有泥靡王子的缘故。但不管怎样,我应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一念及此,忙上前坐在翁归靡身边,柔声道:“昆莫有话不妨对我说。”
翁归靡道:“不,不,你不要叫我昆莫,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我也叫你的名字解忧,好么?”刘解忧道:“当然好,昆……不,翁归靡,你到底有什么心事?”翁归靡道:“那个……那个前昆莫……我堂弟的死……他……”
刘解忧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非真的如冯嫽所暗示的那样,是大禄父子策划了一切?哎哟,如果翁归靡真的知情怎么办?我要告发他么?如果揭破他参与了毒害军须靡,即使不是罪魁祸首,仅仅是知情者,他也会立即被乌孙群臣废除昆莫之位,不被处死,也要被驱逐出赤谷城。那么泥靡将成为新的昆莫,那么我呢?我自然不可能嫁给这个两岁的孩子当夫人,奇仙则成了王太后,他们母子执政,匈奴势力占尽上风,说不定会立即驱逐我回汉朝。不,我不能告发翁归靡,相反,还要竭尽全力保住他的昆莫之位。”
翁归靡几次欲言又止,见刘解忧目光闪烁不定,瞪视着自己发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道:“堂弟中毒,我……我怀疑是手下人下的手。”
原来翁归靡深知父亲大禄千方百计地想要当上乌孙昆莫,曾经制定过起兵、行刺、下毒等各种计划。当军须靡中毒倒下时,他本来只是震惊,没有往别的方面多想,可当军须靡坚持将昆莫之位传给他时,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是亲信部属按照父亲生前的安排,谋划了这一切?这念头一旦冒出,就再也难以抑制,如同雨后的春芽,在他心底深处滋滋生长。他既不敢去向部属确认,又觉得憋闷得难受,不知觉地就来到了刘解忧的毡房。他在昆莫大帐中看到了她被人怀疑成杀害军须靡的凶手,但她却是那么冷静,一点也不惊慌,手下的女官又是那么机智聪明,几句话就摆脱了公主的困境。他在想,她应该是他可以信赖的人吧?至少,他是很为她那种大国公主的气度折服的。
刘解忧听了翁归靡的坦白,倒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她早已经看出他是一个天真纯朴的人,没有多少心机,他既然肯主动说出他怀疑自己的下属,就表明他在下毒这件事上并不知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大禄是幕后主使的可能性就相当小了,他既然意在让儿子当上昆莫,就根本不可能瞒着儿子来计划这一切。主使者应该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她来乌孙时间虽然不长,但一直格外留意王都的政局,昆莫帐下官吏不多,文武大臣大多本分忠厚,没有野心突出者。匈奴公主奇仙正受宠爱,儿子泥靡年纪尚幼,匈奴完全不能从军须靡之死上获利,应该不会是那一方的人做的。那么就只剩下大汉这方了。她嫁给军须靡后,因为昆莫深爱左夫人奇仙母子,她的处境并不算太好,以致奇仙都没有将她当做对手,反而待她颇为友好。军须靡一死,翁归靡即位,形势反而变得对她有利。会不会是她自己这边的人所为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她便像是被蝎子蜇了一般跳了起来,反而将翁归靡吓了一跳。他讪讪问道:“解忧是要去向国相告发我么?”刘解忧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你不用烦恼,不是你手下人做的。”
翁归靡奇道:“你怎么知道?”刘解忧道:“如果是你手下人下毒,目的无非是要让你当上昆莫。可按照常理,军须靡去世,应该是他儿子泥靡即位。你手下人要达到目的,就必须使用武力胁迫乌孙群臣拥立你为昆莫。你手下军力不少,足以与军须靡相抗,却无一兵一卒赶来赤谷,足见事情跟你手下无干。至于军须靡临死前传位给你,则是一个大大的意外。我猜,他大概是担心泥靡王子太小,无力主政。”
还有一种可能,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军须靡担心即使传位给泥靡,还是难以压服翁归靡,毕竟翁归靡手下兵强马壮,万一他部下不服泥靡,发生哗变,用武力拥立翁归靡,那么泥靡不但将失去昆莫之位,而且性命难保,极可能在兵变中被杀害。如果将昆莫之位暂时传给翁归靡,要求他等泥靡长大后再归还昆莫之位,一切顾虑将迎刃而解。乌孙人极重信誉,翁归靡当着群臣受位,到泥靡长大时也不可能不归还昆莫王位,否则他将受到国人的鄙视。无论怎样,军须靡最关心的都是儿子泥靡,他的老谋深算实在不在其祖父猎骄靡之下,难怪昔日大禄多番加害,还是未能将他扳倒。
翁归靡却是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在被军须靡利用,闻言大喜过望,道:“谢谢解忧,你真是冰雪聪明。”按照乌孙的礼仪深深鞠了一躬表示谢意,这才告辞而去。
刘解忧忙叫进来冯嫽和侍卫长张博,说了自己的怀疑。二人都很吃惊,但细想也觉得公主的推测极有道理。
冯嫽道:“今日被捕的侍女都是乌孙人,在王宫中当值日久。我们才来这里两月,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左右那些王宫侍女。如果真的是我们这边的人做的,那么一定是细君公主的旧属。”
刘解忧道:“我也是这样想。现下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就能找出那名将毒药下到昆莫叵罗中的侍女。若她抵不住酷刑拷打,招出真相来,即使事情与我们无干,也是百口莫辩。”
张博道:“不如属下今晚设法混入关押那些侍女的毡房,将她们杀了灭口。”刘解忧道:“绝对不行。右大将派了人严密监视,再说那些侍女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转头命道:“去叫侍卫长魏超来我这里。”
张博大奇,道:“公主属官以公主丞官职最高,公主为何不召宝典,反而要召魏超?”刘解忧道:“宝典只爱惜他自己的性命,只有魏超这样有胆识的人,才敢谋划下毒的事。”
次日一早,右大将阿泰亲自来见刘解忧,禀告道:“臣按照右夫人的妙计,已经顺利找出那名下毒的侍女,她名叫胭脂。”
原来刘解忧有意对十二名有嫌疑的侍女说了一番威胁的话,随即让阿泰将她们囚禁在一起,再派人暗中监视侍女们的一言一行,不令她们知道。侍女们反应不一,有恐惧得哭泣的,有相互指责的,有猜忌他人的,只有一名名叫胭脂的女子极是冷静,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阿泰闻报后亲自观察,断定胭脂就是下毒者,遂连夜将她提出审问,胭脂自己也供认不讳,只是不肯招出幕后主使。卫士动了大刑,将她绑在地窖中鞭打得死去活来,到今天早上她实在抵受不住折磨,招供出是受新昆莫翁归靡主使。阿泰之前早得冯嫽提示,新昆莫翁归靡是最大的嫌疑人,得到胭脂的口供后,虽不震惊,但还是很意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不敢张扬,遂赶来见刘解忧。
刘解忧道:“新昆莫对此事毫不知情。”当即说了昨晚翁归靡来找自己之事,阿泰这才释然。
冯嫽道:“这胭脂懂得欲擒故纵,先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再假装抵受不住刑罚而招供,如此便可以令口供更加可信,可真是不简单。”
刘解忧道:“右大将可有调查过她的来历?”阿泰道:“还没有。王宫侍女事务由臣妻支谦负责,臣还没有来得及回家。”刘解忧知他忙碌了一夜,道:“右大将辛苦了一夜,不如先回家稍作歇息,我去会会这个胭脂。”阿泰道:“是。”
刘解忧便带了冯嫽、侍卫张博等人赶来地窖。
乌孙人不懂建筑之术,没有房屋,昆莫居住的也只是毡房,因而也没有牢狱之类,犯人通常都被放逐到荒凉寒冷地带。临时囚禁胭脂的地窖其实是王宫中储藏粮食、酒肉的地方,类似中原的粮仓。
地窖中火光通明,凉气飕飕。胭脂手脚均被绳索缚住,瑟缩着坐在一个盛放葡萄酒的木桶边。她有一头红棕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眼窝深陷,本来是个绝色的美人,可眼下的模样却是惨不忍睹:脸肿胀得厉害,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眯着,似乎不能完全睁开;嘴唇也裂开了,嘴角和鼻子都有血丝;她全身都在颤抖,流露出她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她紧咬住嘴唇克制着自己,一声不吭。
冯嫽见胭脂身上的衣衫已被鞭子抽烂,衣不蔽体,地窖中又甚阴寒,便脱下自己的外袍,上前披到她身上。
刘解忧道:“你敢对昆莫下毒,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当是与昆莫有深仇大恨了?”胭脂仰起头来,道:“不,不是这样,我只是听命于翁归靡。”
刘解忧道:“人人知道翁归靡单纯善良,你攀诬上他,以为旁人会相信么?”胭脂道:“可乌孙人都知道大禄想当昆莫想得发疯呢,翁归靡也只是遵从他父亲的遗愿。”冯嫽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胭脂道:“你笑什么?”冯嫽道:“公主只是在诱你的话,你实在不该提大禄一心想当昆莫。”胭脂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我隐瞒也没有用。”冯嫽道:“不错,这是事实。可你在当下的处境说出来,只会愈发显得你是刻意要扯上翁归靡父子。”
胭脂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干脆闭了口。
刘解忧道:“我想你早存了必死之心,绝不会招供出你背后的真正主谋,严刑拷打对你全无用处。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主人会怎么做,会不会着急杀你灭口?”胭脂冷冷道:“反正都是一死,被谁杀死又有什么分别?”刘解忧见她强硬,只得悻悻退了出来。
冯嫽道:“胭脂是王宫侍女,不能随意出去,要得到毒药这种王宫禁物更是难上加难。”刘解忧道:“不错,毒药一定是有人带来王宫交给她的,所以那背后主使一定是可以随时出入王宫的人。”
尽管缩小了范围,可乌孙王宫不似汉朝皇宫那般有门籍、有制度管理,只要是够级别的官员、皇室的亲眷家属,都可以随意进出,嫌疑人的数目仍然不少。而且眼下不了解胭脂下毒的动机,更难以推测出主使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