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公主下02(第2页)
建章监正是卫青出任将军之前担任过的官职,李陵此时不过十四五岁,比当年卫青的年纪还要小上二三岁,一时愣住。还是霍光扯了扯他的衣袖,李陵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拜谢道:“臣叩谢陛下。”
刘彻道:“嗯,朕对你的期待很高,切莫辜负了朕的期望,退下吧。”
李陵道:“可是陛下……”还待再提刘细君之事,刘彻却已经起身,一拂袍袖,往堂后去了。霍光忙上前扶起李陵,道:“走吧。”
二人怏怏出来未央宫,一起回来茂陵,正遇到茂陵尉率领吏卒封锁邑门,询问之下才知道平阳侯曹襄遇害了,陵邑内正在搜捕凶手。
曹襄是平阳侯曹寿和平阳公主之子,也是平阳公主的唯一儿子。昔日公主与丈夫曹寿不和,离异后改嫁年纪小很多的卫青,逼迫曹寿回去封地平阳,曹寿没几年就病死了,儿子曹襄世袭了爵位。但平阳公主嫁给卫青后一无所出,卫青的三个儿子都是姬妾所生,她最终还是只有依赖曹襄,遂设计为儿子娶到了卫皇后的长女卫长公主。曹襄在母亲再婚后即独自搬到茂陵居住,后与卫长公主结婚,又得到了故富豪袁广汉的豪宅。袁广汉曾经收留化名如侯的阳安,事发后全家被系捕,在廷尉严刑下供认任用阳安设计机关、图谋不轨,结果被族诛,财产全部充公,广为天下人羡慕的袁氏园林中的珍禽异兽则被没收入上林苑。
曹襄年纪比李陵要大上好几岁,但二人曾同时为太子刘据的伴读,交情颇深。霍光常常来往于茂陵,也与曹襄熟识。二人听说曹襄遇刺身亡,一时顾不上刘细君之事,忙朝曹府赶来。
曹府聚集了不少人,东方朔和夷安公主也在这里,他二人都是茂陵令磕头流血请来的帮手。汉家律令严酷,平阳侯曹襄在茂陵遇害,地方长官要受连带之责,县令及县尉等主要官员的位子肯定是没有了,能不能保得住脑袋都难说,若是能及时破案,抓住凶手,尚有一线转机。东方朔巧解金剑之谜的案子至今脍炙人口,为天下人称道,理所当然地成为县令的求助对象。
卫长公主抱着刚出生不久的爱子曹宗饮泣不止,无论夷安公主如何劝慰,也不肯说出经过情形。
李陵和霍光都被吏卒挡在曹襄尸首所在的房间外,见东方朔皱眉出来,忙上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东方朔道:“你不是霍光么?”霍光道:“正是。”东方朔道:“你跟平阳侯关系如何?”霍光道:“他是我的朋友。”
东方朔道:“那么你想不想为平阳侯报仇?”霍光道:“当然想了。东方先生有何吩咐?”东方朔道:“那好,你现在立即回家去,看看你阿嫂在做什么,多陪她说说话。”霍光不免莫名其妙,道:“可是……”东方朔道:“李陵,你武艺好,你陪霍光一起去。”招手叫过李陵,低声嘱咐了几句,挥手命二人去办事。
霍光完全不明白东方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问道:“东方先生跟你说什么?”李陵道:“他让我带好兵器。”当即先回家取了佩剑和弓箭。
霍光狐疑道:“你这是要去我家,还是要上战场?”李陵道:“我祖父在世时常说东方先生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他既然让我们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二人回来北阙甲第,司马琴心正在书房教霍嬗读《公羊春秋》。霍嬗虽然才五岁,却已经是世袭的冠军侯,封邑万户,加有侍中头衔,衣食无忧。
司马琴心见霍光和李陵出现在书房门口,李陵更是全副武装,很是奇怪,遂命仆人领霍嬗到外面去玩,走过来问道:“你们都不用在宫中当值么?这副样子是要做什么?”霍光道:“这个……”
他本是个老实木讷的乡下小子,被突如其来的兄长领到京师,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广阔世界。这些年跟随在皇帝身边,虽然见闻长进了不少,但终究禀性难移,不擅撒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李陵道:“东方先生派我们来保护邑君。”司马琴心吃了一惊,道:“是那长安大侠朱安世又出来惹事了么?”
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最风光时,霍府有盗贼闯入行窃,被霍光撞见,盗贼自称是长安大侠朱安世。尽管事后霍去病暴跳如雷,甚至惊动了皇帝,责令有司逐捕朱安世,京师为此展开大搜捕,但此案始终未破,长安大侠朱安世遂成为继关东大侠郭解之后的又一个传奇的游侠名字,成为人们心目中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英雄人物。
李陵闻言心念一动,问道:“邑君如何会猜想事情会跟朱安世有关?”司马琴心道:“听说朱安世自幼丧母,只与父亲相依为命,想来父子感情十分深厚,他父亲被雷……雷被杀死……”一时难以启齿说出其中的关节之处。
司马琴心的父亲是皇帝敬重的大名士,母亲是有名的才女,她本人温柔貌美,亦自幼就有许多名门公子追逐于身后,譬如卫皇后的外甥霍去病很小就钟情于她。这些男子中,她自然有喜欢的人,也有不喜欢的人,但唯独在右北平郡遇到剑客雷被后,她才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原来爱跟喜欢完全是两码事。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偏要爱那神秘的男子,即使后来知道他是别有所图,接近她只是要利用她打探消息后,她还是不能就此忘怀。后来雷被被捕,她不免有些自责,自忖雷被若不是坚持来茂陵见上自己一面,未必会被官府捕获。这当然只是她的秘密心思,然而夫君霍去病却不知如何猜到,素来不问朝政的他居然出面向皇帝求情,事先未同她商议,事后也未告知她,等到长安城中早已传遍时,她才从平阳公主的闲谈中得知究竟。一时间,感动得不能自已,她知道,她不能再去想那个罪名累累的男子,只能更温柔地关爱夫君。虽然她有时也会好奇被赦免的雷被去了哪里,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她知道,这辈子她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他。此刻忽然由长安大侠朱安世的关联,重新提起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那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涌出,不由分说地包围了她。
忽听见有人沉声道:“雷被杀了平阳侯曹襄。”夷安公主不知道何时走进书房来,正站在一旁。
司马琴心闻言吃了一惊,道:“什么?他……他又杀了人?”夷安公主道:“我师傅验过曹襄尸首,他身上伤口的尺寸、径深、跟之前匈奴太子於单遇刺所受的剑伤一模一样,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查阅爰书。不同的人可以使用同一把剑,但手劲却是各自独有的。雷被人在哪里,你快些交他出来,免得牵连旁人。”
司马琴心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自从上次在茂陵家父那里匆匆会过一次面,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霍光见嫂子发窘,少不得要出面辩护几句,忙道:“阿嫂从来不会撒谎,她说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
夷安公主斥道:“我跟琴心相交的时候,你小子还没有出世呢。”上前挽起琴心手臂,叹道:“我相信你,不过你可千万别再被雷被利用了。陌生人进出茂陵邑需要登记,茂陵尉核验过这两日的名册,最可疑的当数一名携剑男子,自称是受你所派,前去司马府上给你母亲送信。我派人向司马府上打探过,自尊父去世,尊母就闭门谢客,已经许久没有客人登门了,这两日也没有什么信使登门。”
司马琴心“啊”了一声,道:“他……是他么?”夷安公主道:“根据陵门卫卒的描述,的确很像雷被。”
司马琴心道:“可他为什么要杀平阳侯?”夷安公主道:“雷被不过是江湖剑客,之前杀人是受雇于淮南王,这次也应该是受雇杀人。平阳侯也算是你夫家的亲戚,你可知道他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么?”司马琴心迟疑道:“这个……”
霍光忙道:“前几日倒是发生过一件事……”
当即说了几日前大将军卫青府上的宴会情形:当日除了亲属之外,还特意邀请了一些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旧部,如失去爵位的公孙敖、龙额侯韩说、随成侯赵不虞、关内侯李息、辉渠侯仆多、从骠侯赵破奴等。本来众人谈论一些军中旧事,又有协律都尉李延年率女乐以音乐从旁助兴,气氛极好,还有人打趣要为平阳侯曹襄的儿子曹宗和龙额侯韩说的女儿订娃娃亲。酒过三巡的时候,曹襄不知道为何事跟大将军卫青起了争执。卫青身为继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曹襄却是不依不饶,平阳公主少不得出面斥责儿子。曹襄嘟囔了几句,平阳公主忽然脸色大变,令侍从将儿子扯进内屋。不久后,曹襄出来,脸肿得老高,显是挨了打,不待众人问明究竟,便恨恨拂袖而去。
夷安公主道:“龙额侯韩说、从骠侯赵破奴也在当日宴会上么?”霍光道:“是的,公主为何独独问到他们?”夷安公主道:“因为他们二人昨日分别到过曹襄府上。那么董偃呢?”霍光道:“当日馆陶公主没有来,听说是生病了,董偃自然也没有来。”
李陵道:“公主这么问,是因为董偃昨日也到过曹襄府上么?”夷安公主点点头,问道:“你们李府隔曹府不远,你又与曹襄交好,可觉得有什么离奇之处?”李陵道:“曹襄跟母亲关系不大好,但跟董偃一直颇合得来,平阳公主便经常托董偃转些财物给他,所以董偃时常出入茂陵。韩说我也见过,只有从骠侯赵破奴是头一次。”
夷安公主道:“嗯,我也觉得赵破奴最可疑。他是骠骑将军的旧部,年纪又比曹襄大许多,平常根本没什么往来,怎么会突然到曹府拜访呢?”转头道:“琴心,我师傅安排了一个计划,或许能诱捕到雷被,但这需要你的帮忙。”
司马琴心茫然道:“你是认为他还会来找我么?”夷安公主道:“会不会来到时自会知道。李陵,你留在这里,这件事由你主持。”李陵道:“这应该由廷尉或是内史出面才对。”夷安公主道:“若是那些人出面,雷被就是想来也不敢来了。”将李陵叫到一旁,低声叮嘱一番。李陵道:“那么我便尽力而为了。”
夷安公主离开北阙甲第,径直来到宣平门西的冠尚里,找到从骠侯赵破奴,径直问道:“从骠侯昨日到茂陵平阳侯曹襄府上做什么?”赵破奴先是一愣,随即答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路过茂陵,想顺便探望一下平阳侯。”
夷安公主道:“我师傅跟你也算得上故人,你为何不顺便去探望?”赵破奴道:“公主这么问,倒像是兴师问罪来了。不知道臣错在何处?应该不是仅仅因为臣没有去拜访东方先生那么简单吧。”夷安公主道:“看来从骠侯还不知道,曹襄不久前被杀了。”赵破奴“啊”了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