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东风昨夜02(第1页)
第一章东风昨夜02
张建侯却丝毫没有将这位翰林学士放在眼中,道:“官人这么老迈,一定走得慢,我可不耐烦等你,官人想要祭拜寇相公,自己去就行。”
包令仪忙斥道:“建侯不可无礼,这位是石学士。”
石中立却是极爱张建侯的爽直,连声道:“无妨,无妨。小哥儿不知道,我有个天大的难处,要是老头子我一个人去,必定会被寇夫人挡在门外。”
原来宋小妹出身名门,宋氏跟唐代名相宋璟同族,祖父宋廷浩娶后唐庄宗之女义宁公主,父亲宋偓娶后汉高祖刘知远之女永宁公主为妻,长姊宋氏是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皇后。而北汉开国皇帝刘崇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亲弟弟,因而论起辈分来宋偓是北汉皇帝刘继元的姑父,宋小妹则是刘继元的表妹。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太宗皇帝赵光义亲率大军出征北汉,北汉皇帝刘继元内外交困,不得已出城投降,北汉遂告灭亡。枢密副使石熙载奉命焚毁北汉都城太原,不等城中官民转移,便派兵四处纵火,不但千年古城化为一炬,还烧死了许多无辜的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亲人葬身在大火中。太原人氏深恨石熙载,至今提起其名字来都恨得牙痒痒的。宋氏亦有不少亲族死于大火之中,宋小妹本人曾当面指着鼻子质问过石熙载,愤恨之情溢于言表,石熙载虽然已经过世,但以宋小妹恩怨分明的性格,未必就能对其子石中立轻易释怀。
张建侯听了经过,道:“啊,那我更不能带石学士去了。寇夫人的脾气,石学士该是知道的。”
包令仪见侄孙口无遮拦,忙道:“拯儿,你带建侯先回去。”包拯应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走出几步,张建侯问道:“姑父,祖姑父生气了么?”包拯道:“没有。父亲绝不会生你的气。”
一旁文彦博接道:“你祖姑父可能有些气恼,但没有生气。说实话,我们大伙儿都很高兴终于有人来搅了这场无所谓的宴会,而且义正词严,晏知府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建侯,你是叫建侯吧,我倒想不到包拯会有一个武艺这么好的侄子。”正好走到灯光亮处,蓦然留意到张建侯手上有血迹,忙叫道:“呀,你受伤了!”
张建侯一愣道:“受伤?没有啊。”文彦博道:“那你手上和衣襟上怎么有血迹?”
张建侯道:“哟,难道是我不小心伤了那位武官?这可太不好意思了。”忙转头去寻人,正好杨文广走过来,闻声应道:“我没受伤。”
张建侯听说对方就是名将杨业的孙子杨文广,愈发认定他是为了颜面不好意思承认受伤,忙上前道:“抱歉,实在抱歉,是我失手。小杨将军伤在了哪里?”
杨文广正色道:“我是的确没受伤。大丈夫伤则伤矣,无须遮遮掩掩。”特意转了个身子,展示衣衫上并无血迹,又道:“小哥儿武艺很好,若是从军,定可大有作为。”
话一出口,随即想到张氏既然跟南京留守包令仪是亲眷,必是出自南阳张氏,与唐代名将张巡同族,如此名门子弟,怎么可能自贬身份加入军队受刺字之辱[1]呢?微微叹息一声,拱手辞去了。
张建侯道:“这位小杨将军为人倒是好得很,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姑父,你说是也不是?”
包拯面色凝重,追问道:“你手上的血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张建侯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没受伤,小杨将军也没受伤,这血……”蓦地想起一事来,“哎哟”了一声,道:“我翻墙进来时绊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害得我摔了一跤,黑灯瞎火地看不清楚,我也没多留意,会不会……”
包拯忙问道:“在哪里?”张建侯道:“就在东边花园的拐角处。”忙领头朝花园赶去。
应天书院学生沈周素来与包拯和文彦博交好,见这几人神色紧张、行踪神秘,亦跟了过来。
到了花墙下,却见花丛中漆黑一团,什么也瞧不见。还是沈周心思缜密,事先向吏卒索要了一个灯笼,举灯一照——只见墙根下横躺着一名中年男子,仰面朝天,正是大茶商崔良中。
众人大吃一惊。包拯抢上前一探鼻息,叫道:“崔员外还活着。”
沈周的父亲沈英官任大理寺丞[2],他曾多次见过父亲审案,熟悉办案流程,见包拯俯身欲抱起崔良中,忙阻止道:“事涉凶案,先不要动他。快,快去叫人来。”文彦博道:“我去。你们先守在这里。”飞一般地去了。
张建侯极是意外,“呀”了一声,道:“这么说,适才是这位崔员外绊倒了我,我身上的血就是他的吧?”
包拯问道:“你在墙外时,可听到墙内有什么动静?”张建侯道:“没有啊。我是偷偷进来,怎么可能听到里面有动静、还偏要从这里翻墙呢?”
沈周博学多艺,懂些医术,略一检视伤口,即道:“看崔员外胸腹伤处,血液才刚刚开始凝结,他遇刺应该还没有过多久,很可能恰好在建侯翻墙之前。”
等了片刻,大批吏卒和一些尚未离开府衙的官吏们纷纷赶来。崔良中的侄子崔槐正到处寻找叔叔,忽惊见叔叔横躺在血泊当中,忙上前扶住,叫了数声,始终不见回应,不知道是死是活,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应天府推官上官佖惊见府衙中出了血案,吓得不轻,急忙命人协助崔槐将崔良中抬走救治。又见提刑司提点刑狱公事康惟一还在这里,忙道:“府衙出了这么大的事,下官不敢擅断,有请提刑官人来断处这件案子。”
康惟一是路级官员,按照制度,凡是京东路的狱案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明知道崔良中遇刺一案肯定不简单,上官佖是有心推脱,还是慨然应道:“好,提刑司接了这桩案子。”招手叫过宋城县尉楚宏,道:“你带几名弓手赶去保护崔良中。一旦崔员外醒来,立即问出凶手的名字,再速来禀报于我。”楚宏道:“遵命。”
康惟一道:“包留守,这位张公子是尊夫人的亲眷,对么?”包令仪道:“正是。不过康提刑大可秉公执法,无须有任何顾忌。”为示意自己无私,当即拱手告辞离去。
张建侯愕然道:“听提刑官人的语气,莫非怀疑是我行凶杀人?”康惟一道:“你虽有来寻晏知府晦气的理由,却不走大门,偏要翻墙进府。身上又有崔良中的血迹,如果你不是最大的嫌犯,还能有谁?”
张建侯道:“笑话!我根本就不认得这个什么崔员外,才刚刚看到他的尸首……哦,他还没死,在刚才看到他躺在那里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我为什么要杀他?”康惟一道:“也许是你翻墙进来时,正好被崔良中看见,你怕他叫喊泄露你的行踪,一时心急,想要动手杀了他。”
张建侯道:“我站在大门外叫了半天都没人理,这才不得已翻墙进来,我巴不得大伙儿都知道呢,还怕什么泄露行踪!”
康惟一面色一沉,道:“总之目下你是最大的嫌犯,来人……”
沈周忽道:“学生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康惟一道:“讲。”
沈周道:“学生适才看过崔员外伤口,他胸腹之处被刺了两刀,看情形应该是匕首一类的短兵器所伤,虽然刺中要害,但入刃不深,并没有伤及肺腑,所以崔员外只是重伤,失血而昏迷,并没有当场死去。”
康惟一道:“那又如何?”沈周道:“适才众人亲眼所见,张建侯武艺高强,如果是他行凶,对付崔员外这种普通身手的中年男子,绝不至于一刀杀不死人,还要补上第二刀。”
沈周的推断合情合理,一旁不少围观者都点头赞同,但康惟一却别有看法。他本人是名门子弟,其祖父康保裔在与辽军作战中力尽而死,朝廷多次赠赏追封,民间百姓亦尊其为“康公”“康王”,是大宋举国敬仰的民族英雄。他素来以祖父为楷模,做官力求公正严明,绝不行贪赃枉法之事,以无愧祖上英名。而目下凶案中受害者一方是天下最大的茶商崔良中,嫌疑犯则是南京留守包令仪的亲眷,正是向世人展示他康惟一不徇私情、不畏权贵的大好机会,因而也不愿意多听沈周的辩论,依然板着脸道:“这不过是你主观的臆想推测,怎么能成为为杀人疑犯开脱的证据?来人,速将张建侯拿下了,带回提刑司监狱监押,明日一早开堂审案。”
张建侯是个火暴性子,怎肯受如此冤枉,立即倒退几步,拉开架势,预备以武力拒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