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2 章（第1页）

调查工作暂时陷入了瓶颈。随着“李广财”以“归元”的形式谢幕，他精心构筑的多重假面人生仿佛也随之凝固，只剩下那个充满矛盾与谜团的奢华公寓，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标本，陈列着一段扭曲心智的遗迹。

物证、资料堆积如山。技术队带走了所有电子设备和明显可疑的证物，但留下的，是整整两个书房的纸质文献——古籍、现代专著、私人笔记、打印的学术论文、潦草的设计草图，以及无数贴着标签、分类混乱的文件夹。这里面可能藏着“净蚀”理念的全部思想脉络，乃至那个可能存在的“执行使徒”的线索。

郑队下令，抽调人手对这些材料进行初步整理和分类。在“李广财”公寓被正式查封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迟晏独自留了下来。他没有开主灯，只点亮了书房一角的老式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房间其他角落显得更加幽深。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异香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出一种令人不适的静谧。

他并非漫无目的地翻阅。他的目标是明确的：寻找任何与那个“扭曲∞+Λ”源符直接相关的阐释，寻找“李广财”思想体系中关于“执行”、“使徒”、“净化实践”的只言片语，寻找可能指向另一个同谋者的蛛丝马迹。

然而，“李广财”的收藏庞杂得令人绝望。拉丁文、古希腊文、希伯来文、梵文……各种古老语言的典籍夹杂着现代心理学、社会学、艺术理论的前沿著作。他的笔记更是跳跃性极强，上一页还在讨论中世纪炼金术的象征体系，下一页就可能画着某种基于分形几何的“能量场”设计图，旁边潦草地批注着受害者的名字和简短的性格侧写。

迟晏强迫自己沉浸进去，用他那远超常人的信息处理能力和逻辑分析力，尝试在混乱中建立秩序。他像一台高速扫描仪，快速浏览着书脊、目录、笔记标题，寻找关键词。同时，他也在调动自己浩瀚的记忆库，将眼前这些偏执狂的呓语，与他所经历的无数世界中的神秘学、哲学、甚至邪教思想进行交叉比对，试图理解“李广财”独特“缝合”的脉络。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遥远天际线模糊的光带。书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迟晏自己平稳得近乎机械的呼吸。

疲惫是生理性的。这具身体已经连续高强度运转了太久。但迟晏的精神核心依旧稳定，如同深海中的磐石，任凭表层浪涛汹涌。他只是在纯粹地执行“分析”和“检索”的任务。

然而，就在他翻开一本装帧怪异、似乎由“李广财”自己手工装订的厚册子时——这本册子封皮是粗糙的黑牛皮，没有任何标题，里面是用各种笔迹、甚至不同语言混杂写就的日记和杂感——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微尘，在他意识深处漾开了一丝涟漪。

不是外部刺激。书房里一切如常。

那感觉来自……内部。

是这具身体，或者说，是这具身体原主人——那早已被压制、稀释、几乎消散殆尽的残存意识。

自从迟晏降临，以绝对意志覆盖了原主那敏感、偏执、差点堕入犯罪深渊的灵魂后，属于原主的意识就像被关进了意识海洋最底层牢笼的囚徒，偶尔在迟晏精神放松或遇到强烈情绪刺激时，才会像沉渣一样泛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波动。

但此刻泛起的这丝波动，却与以往都不同。

它非常微弱，却异常“清晰”——清晰的不是内容，而是一种情绪质地。

那不是恐惧，不是焦虑，不是羞耻，也不是自毁的冲动。

那是一种……兴奋。

一种隐秘的、战栗的、带着窥探欲和某种扭曲认同感的……兴奋。

就像黑暗中窥见同类的眼睛，就像在孤僻的迷宫里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同样怪异的脚步声。

这兴奋感，并非针对“李广财”笔记中那些血腥的仪式描述或冷酷的受害者分析。这兴奋感的来源，指向了笔记中一些看似“无害”的、更偏向“理论构建”和“心理诱导”的部分。

尤其当迟晏的目光扫过一段用红笔圈出的、似乎是从某个网络论坛摘录下来的对话片段，“如何将抽象理念植入易感人群潜意识，并引导其自我实现”，那股来自原主残存意识的微弱兴奋，似乎达到了一个几乎能被“感知”到的峰值，随即又迅速沉寂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

迟晏的动作停了下来。

台灯的光晕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跳动。

他第一次，真正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深处——不是之前那种为了适应身份而进行的粗略梳理和实用提取，而是带着明确的“侦查”目的，去重新审视“迟晏”那短暂、苍白、却又在最后时刻滑向黑暗边缘的人生。

原主的记忆，大部分是灰暗的滤镜：孤独的课堂、油腻的食堂饭菜、逼仄的出租屋、父母公式化的电话、网络上无意义的刷屏、对现实的无力和对未来的迷茫……这些记忆碎片，迟晏早已浏览过，并归类为“无需关注”的背景噪音。

而关于那个未遂的“完美犯罪”计划，以及驱使原主产生这个念头的源头——那几本暗黑犯罪小说和半生不熟的心理学知识——迟晏也进行过分析，并将其定义为“青春期心理失调、社会适应不良与不良信息刺激结合导致的危险偏差”。他处理掉了相关物品，用意志压制了残留的犯罪冲动，便认为问题已经解决。

他从未仔细审视过，原主究竟是如何“偶然”接触到那些特定小说的？那些小说中的“高智商犯罪”细节，为何恰好契合了原主那种渴望掌控、渴望证明自己“不同”的病态心理？原主在“规划”犯罪时，那种仿佛被“引导”般的、越来越兴奋和笃定的状态，背后是否真的全是他自己的“天才”构想？

那股此刻被“李广财”笔记中特定内容所“唤醒”的、来自原主意识深处的隐秘兴奋，像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戳破了迟晏之前的一个认知盲区。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眼前的笔记，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那属于“原主迟晏”的记忆库。

这一次，他不再忽略那些被原主自己归类为“不重要”、“偶然”、“胡思乱想”的记忆片段。他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细致，重新“翻阅”原主在产生犯罪念头前后几个月内的所有网络活动、阅读记录、甚至一闪而过的想法。

记忆回溯到大约半年前。

原主“迟晏”在现实中的挫败感日益加深。他像往常一样，在网络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试图寻找能短暂麻醉自己或证明自己“独特”的东西。他浏览过无数论坛、贴吧、小众网站，大部分内容如过眼云烟。

但有一个地方，他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别处长一些。

那不是一个公开的、热闹的论坛。它甚至没有一个显眼的入口。原主是通过某个早已失效的、分享“猎奇资源”的帖子下的一个需要回答一个关于“人性阴暗面”的心理学小问题才能进入加密链接，无意中闯入的。

那是一个风格极其简约、甚至有些简陋的独立页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不断变换的、由线条和点构成的抽象背景。页面上只有一个搜索框，和寥寥几个分类标签，标签名称也语焉不详，如“认知重构”、“边缘艺术”、“未解之域”。

原主当时只是觉得新奇，随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掌控”、“心理学”、“与众不同”这几个模糊的关键词。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不是常规的网页，而是一个个经过高度精简、伪装成“读书笔记”、“学术讨论”、“案例分析”的文本片段。这些片段文笔老练，视角独特，它们并不直接鼓吹犯罪，而是用一种冷静、甚至带着学术口吻的方式，探讨“权力的心理学本质”、“规则漏洞的哲学美感”、“极端情境下的人格重塑可能性”、“符号与行为的意义赋予”……

这些内容，巧妙地绕开了原主那因为现实受挫而格外敏感的心理防线。它们没有说“你去犯罪吧”，而是说“看，那些所谓的罪犯，其实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实践着某种深刻的心理机制和哲学思考，他们某种程度上，是突破了平庸的‘探索者’。”

它们将“犯罪”包装成了一种“智力游戏”、“艺术实践”甚至“哲学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