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6 章(第1页)
迟晏的分析如同投入沉寂潭水中的一块石头,在刑侦支队的专案组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也扭转了部分侦查员的惯性思维方向。接下来的几天,围绕张伟社会关系的排查被赋予了新的深度和维度。不再仅仅是询问“谁跟他有经济纠纷或情感纠葛”,而是开始挖掘那些更深层、更隐秘、更可能触及个人尊严或核心利益的矛盾。
技术中队按照迟晏的建议,对凉亭入口到尸体位置之间的区域进行了二次、甚至三次精细勘查。痕检员几乎趴在地上,用强光灯和放大镜一寸寸搜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距离凉亭入口柱子约一米五处、一丛不起眼的杂草根部,他们提取到了几根极短的、深蓝色的化纤纤维,与死者张伟的衣物材质颜色均不匹配。同时,在更靠近尸体位置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被踩入泥土深处的烟蒂,品牌非常廉价,与张伟身上找到的高档香烟不同。
而社会关系排查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一个之前被认为“关系不大”的名字浮出水面——李斌,四十二岁,在附近菜市场经营一个猪肉摊。他与张伟的关联看似微弱:半年前,张伟曾醉酒后到李斌的摊位上闹事,不仅掀翻了肉案,还当众辱骂李斌“没出息”、“卖瘟猪肉”,甚至动手推搡了李斌怀孕的妻子,导致其受惊险些流产。当时派出所出警调解过,李斌坚持要告张伟,但张伟事后赔了点钱,又找了中间人说和,最后不了了之。李斌的妻子因为受了惊吓和委屈,身体一直不好,摊位生意也受了一定影响。
在之前的排查中,李斌虽然有动机,但他声称案发当晚自己在出租屋睡觉,妻子可以证明。加上他平时老实巴交,是个闷头干活的老实人形象,警方并未将其列为重点。
但这一次,侦查员带着新的视角重新找到了李斌。询问中,李斌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但细心的侦查员发现,当问及对张伟的看法时,这个一贯沉默寡言的男人,眼神里会闪过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深刻的恨意。他说:“过去的事了,钱也赔了,算了。”但放在腿上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更关键的是,调查李斌的社会关系和活动轨迹时发现,案发前几天,李斌曾去一家劳保用品店买过一副新的劳保手套,但店内监控显示,他当时在售卖刀具的柜台前徘徊了许久。同时,有相邻摊位的摊主回忆,案发前一天傍晚收摊时,看到李斌坐在摊后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把平时用来剔骨的小窄刀,眼神“有点吓人”。
这些零散的线索,单独看都不足以定罪,但串联起来,却勾勒出一个内心积郁已久、可能在某刻被彻底点燃的复仇者形象。
专案组立即加大了对李斌的侦查力度。技术方面,设法秘密获取了李斌的DNA样本,与现场烟蒂上可能残留的唾液DNA进行比对;同时,设法获取了李斌常穿衣物样本,与现场发现的深蓝色化纤纤维进行材质比对。痕检专家也开始重新审视那枚关键的黑色塑料纽扣,发现其样式非常普通,常见于一些廉价的工装或夹克。
压力之下,李斌的不在场证明也开始松动。其妻子在后续询问中,言辞出现细微矛盾,最初说丈夫整晚都在身边,后来改口说自己那晚吃了安眠药睡得很沉,不能百分百确定丈夫半夜是否起身外出过。而对他们租住的老旧小区外围监控进行排查时,一个远离大门、靠近围墙豁口的隐蔽摄像头,捕捉到案发时间段内,一个模糊的身影快速翻墙而出,其体态与李斌有几分相似,但因光线和角度问题,无法清晰辨认。
案件似乎看到了曙光。专案组经过周密部署,决定对李斌进行正式讯问,并申请了搜查令,对其住所和摊位进行搜查。
讯问室里,灯光惨白。面对刑警犀利的提问和不断抛出的新证据,李斌起初还强作镇定,反复说自己冤枉。但当刑警将现场照片,特别是张伟尸体惨状和那枚黑色纽扣的特写照片推到他面前时,这个男人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这扣子,眼熟吗?”刑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巨大的压迫力,“我们查过了,这种扣子,跟你去年买的那件蓝色工装夹克上的扣子,一模一样。那件夹克,案发后,再也没见你穿过吧?”
李斌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躲闪。
“还有那烟,两块五一包的‘红梅’,是你的口粮烟吧?现场发现了同品牌的烟蒂,就在尸体旁边。DNA结果很快就会出来。”刑警步步紧逼。
“我……我不知道……我没去过……”李斌的声音开始发抖。
“李斌,”讯问的刑警换了一种语气,带着一丝理解和沉重,“我们知道,张伟那个混蛋不是东西。他当众羞辱你,还差点害了你老婆孩子。这口气,憋在心里,不好受吧?”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李斌内心深处最痛苦、最屈辱的闸门。一直强撑着的男人,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
“他……他不是人!”李斌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布满了血丝,所有的伪装和压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毁了我的日子!我老婆天天做噩梦,孩子差点没了!我辛辛苦苦攒的钱,被他砸了摊子!赔那点钱够干什么?!街坊邻居都在背后笑话我!我是个男人!我……”
接下来的供述,如同决堤的洪水,混杂着愤怒、屈辱和事后的恐惧。案发当晚,他越想越憋屈,灌了半瓶白酒,那股压抑了半年的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他揣上剔骨刀,穿上那件深蓝色工装夹克,从出租屋的围墙豁口翻出,直奔河滨公园——他知道张伟有时候晚上会去那里偏僻处跟人接头或独自发呆。
他找到了张伟。争吵,推搡,然后,积蓄已久的恨意彻底爆发。他捅出了第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看着张伟倒下,他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有一种更深的空虚和暴怒需要宣泄。他对着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尸体又捅了几刀,撕扯对方的衣服,仿佛要将那份羞辱原样奉还。在这个过程中,他夹克上的一颗纽扣被崩飞了,他自己都没察觉。最后,他将尸体拖到凉亭中央,觉得那样“更显眼”,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离开前,他下意识地摸出烟想抽,手抖得厉害,烟蒂掉在了地上,也顾不上捡。回家后,他把沾血的夹克和匕首包好,塞进了出租屋后面一个废弃的排水管道深处,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睡觉。
根据李斌的指认,警方果然在那个废弃排水管道里,找到了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深蓝色工装夹克和那把单刃匕首。DNA比对结果也很快出来,现场烟蒂上的唾液DNA与李斌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