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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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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沙坪,狂沙坪,风沙成了这个地方的底色,好似没有停下来的那一天,血腥伴着风沙吹向远方。

掠过远处的树林,带着一片枯竭的新叶穿过无数的树木,划过阿容望着天空的面容,飘向她的身后,一个人的脚步下。

来者是一位带着些许失意,又坚定着某些念想的人,她身后背着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已经瞎的右眼,她便是几日前刚在狂沙坪杀死仇人帝王刀的少爷刀怒斩,也是风云录文武贯共同记录的天下第一刀。

夜月缓缓从少爷刀身后的树林间飞出落在阿容的肩上,正对着走得越来越近的人。

脑子只剩下为了帝王刀成为天下第一刀的想法的少爷刀,并未在意这个站在路旁望着天空的姑娘,她的脑中甚至没有对于这位姑娘的反应,只是好奇瞟向姑娘肩上灵动的猫头鹰。

在两人即将相错,阿容的低下眼眸,将目光从天空移向要离开的人身上,叹了口气,温和地说:“你此去必死,为了一个仇人的名声付出自己性命应该吗?”

风声在那一瞬,仿佛凝滞了片刻。

少爷刀怒斩的脚步顿住了,不是被威胁,也不是被挑战,而是被一句过于平静,甚至带着叹息的判语,钉在了原地。

她缓缓转身,那只完好的左眼锐利地看向路旁的少女,风沙掠过少女素净的衣角,肩上的猫头鹰歪着头看她,而少女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劝阻,只有一种……近乎澄澈的洞悉。

“你说什么?”怒斩的声音沙哑,带着久未饮水的干裂,更有一种被触碰到最深处秘密的警惕与茫然。

阿容没有回答她的反问,只是依旧用那种温和的,仿佛谈论天气般的语气继续道:“你恨了二十年,杀了他,却发现恨错了方向,或者……恨本身,突然空了。现在,你觉得只有用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和他一起死,才能填满这个空,才能……对得起他那三次留手,对得起你错付的恨,也对得起你这二十年的活法。是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微的针,精准地刺入怒斩未曾整理,甚至不敢细想的思绪混乱之中。她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

“你懂什么?”怒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看穿的狼狈和惯性的愤怒,“你一个路边的女子,懂得什么血仇?懂得什么武道?懂得什么……天下第一刀的分量!”

阿容肩上的夜月似乎被她的声音惊到,扑棱了一下翅膀。阿容抬手,轻轻抚了抚夜月的羽毛,让它安静下来。

“我不懂血仇,”阿容承认得坦然,“但我懂执念的形状,你的执念,从复仇变成了殉道。形状变了,但重量没变,一样会压垮你。”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

“帝王刀留手三次,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他或许在你这把复仇之刀上,看到了别的东西?”阿容的提问轻柔,却让怒斩浑身一震。

“他死在你刀下,是赎罪,也是成全你的恨。可他现在死了,你的恨没了着落,于是你便想,干脆把自己也变成祭品,去成全他的名,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天下第一刀吗?还是一个死人根本不需要,只有活人才耿耿于怀的虚名?”

“闭嘴!”怒斩低吼,独眼中血丝浮现,“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是我了结一切的方式!”

“了结?”阿容微微偏头,那姿态甚至有些天真,“用死亡来了结,是最简单也最偷懒的办法。因为死了,就再也不用思考,不用感受,不用面对之后。你只是……不想面对之后了,对吗?”

阿容的提问如同在怒斩紧绷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了最不准的那一根,回声不是清越,而是一片令她头晕目眩的嗡鸣。

“之后……”怒斩重复着这个词,独眼里的锐利被一种更深的迷茫覆盖,之后?杀了帝王刀之后,她想过吗?二十年来,每一日醒来,每一次练刀,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杀了他。之后的世界,是一片空白,是风沙刮过荒原般的死寂。

阿容看着她眼中那片骤然扩大的空洞,语气依旧平和,却像在陈述一个自然规律:

“你二十年的生命,被仇恨这根柱子撑起。现在柱子倒了,你觉得房子要塌,所以想干脆自己躺在废墟里,成为废墟的一部分。可你有没有低头看过,地上也许还散落着别的……能用来搭建点什么的东西?”

“比如?”怒斩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讥讽反问。她不信这个陌生的少女能给出答案。

“比如,你挥刀时,除了恨,是不是也有过一瞬,仅仅是为了刀就是刀的纯粹?”

阿容的目光落在怒斩背后的刀上,仿佛能看见它饮血的过往,也看见它被握在手中时与主人心跳的共振。

“比如,帝王刀死前看你的眼神,除了愧疚,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像是石匠看着自己凿出的,偏离了预期却意外锋利的刀锋?”

怒斩的呼吸彻底乱了,帝王刀临终的眼神,她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里面太复杂,有痛楚,有解脱,有遗憾,似乎……真的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认可的光芒,那是她仇恨滤镜下,拒绝解读的部分。

“我活着的意义已经完成了。”怒斩挣扎着,试图抓住那根早已不存在的支柱。

“意义完成了,”阿容点点头,仿佛认同,随即话锋如微风般一转,“所以,接下来就是无意义地活着了,对吗?”

怒斩愣住了。

阿容继续道,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怒斩耳中:

“复仇是意义,殉道是意义,天下第一也是意义。人好像总要抓住一个意义,才敢活下去。如果没有了呢?就不能……只是活着看看吗?看看没有仇恨的眼睛,能看到怎样的天空;看看不为杀人的手,能握住什么别的东西;看看少爷刀怒斩这个名字,如果不和帝王刀绑在一起,它还能是谁。”

她顿了顿,看向狂沙坪远处天地交接的昏黄一线。

“你觉得自己欠帝王刀一个天下第一,所以想用命去还。可你或许也欠了自己二十年。欠了那个本该有机会认识风不只是刺骨,沙不只是蒙眼,活着不只是为了某一天去死的……你自己。”

风沙不知何时小了,怒斩站在路中,感觉自己的手从未如此沉重,又如此轻盈。

沉重的是阿容话语间卸下的、她背负了太久的无形枷锁;轻盈的是某种她不敢触碰的可能性,正从枷锁的裂缝中,透出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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