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5页)
“要么,就得找到那杆秤的准星,稍微拨动一下,让他自己衡量出来的结果,出现一点点……偏差。让他自己觉得,为了更大的重,必须暂时放下或牺牲某个较小的重。让他内心的责任,与责任之间,产生冲突。”
她的话说完了,巷口只剩下远处的喧闹和近处的风声。
欧阳上智看着她,看了很久。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混合了惊叹、忌惮,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他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却仿佛卸下了某种一直紧绷的东西。
“阿容啊阿容,”他摇头轻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甚至有一丝罕见的,对平辈的敬意,“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教你这些,是对是错。”
“你教的是术,是看世界的角度。”阿容平静地回答,“怎么用,用来看谁,是我自己的事。就像你给了我一把尺子,我用它量布裁衣,还是丈量人心,你管不着。”
欧阳上智失笑:“是,我管不着。不过……”他收敛了笑意,声音沉缓下来,“你刚才说的偏差,具体指什么?素还真的秤上,什么东西最重,什么东西……又可能成为让他自己都犹豫的较轻之物?”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直指核心,它不是在问策略,而是在问人性的弱点,问那个素还真,内心可能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全然清晰的裂痕。
阿容沉默了片刻,夜风拂动她的额发,她的眼神飘向更深的夜空,仿佛在星空中寻找答案,又仿佛只是在感受风的流动。
她没有立刻回答,那双映着微弱灯火的眸子,仿佛穿越了二十七年的烟尘,落在了某个血与火交织的夜晚。
然后,她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欧阳上智,那平静之下,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洞彻。
“二十七年前,”阿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落在玉盘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欧阳上智脸上的神情,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阿容没有等待他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稳定:
“为了与你对抗,为了布那个大局,他选择了放弃,放弃立刻去救身陷险境的妹妹素柔云和侄子独眼龙。即使他心中或许有万全的自信,相信他们能撑到他的后手,相信自己的算计能最终保全他们。但选择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被时间尘封的事实。
“在同等的智者面前,在掌握更多信息,更早布局的你面前,他那一刻的权衡与迟疑,他心中那份大局为重的砝码压倒亲情急迫的瞬间,不是早就暴露得一清二楚了吗?”
阿容微微偏头,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素还真的秤,最重的永远是苍生大局,是正道存续,是阻止更大的祸患。为了这个最重,亲情、友情、个人的承诺与伤痛……都可以成为可以被衡量、被比较、甚至被暂时搁置的较轻之物。他不是不爱,不是不重情,只是在他内心的排序里,有些东西,永远排在责任之后。”
巷口的灯火似乎暗了一下,欧阳上智的身影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愈发深邃,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听着,像一个最耐心的听众,听着别人讲述一段关于他自己的,早已尘封的往事。
“这就是他的偏差,也是他心中那杆秤最脆弱的一个支点,当责任与责任冲突,当大义与私情难以两全时,他会痛苦,会挣扎,但最终,往往会选择那条他认为对大多数更有利的路,哪怕那条路,需要他亲自踩过至亲的泪与血。”
她看着欧阳上智,眼神清澈得仿佛能映出对方心底每一丝盘算。
“而且,”阿容轻轻吐出最后一句,也是决定性的一句,“你接下来的计划,不是也包括了其中吗?利用他这份重,这份偏差。再一次,创造一个让他不得不权衡的局面,让素还真的亲人或者他在乎的某些人,与他必须守护的某种大局,站上同一个天平的两端。而且这一次,你会确保天平倾斜得更加微妙,更加……难以挽回。对吗?”
“二十七年前,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布局和后手,那么现在……也一样。”
巷口的风似乎凝住了,远处的人声车马都退成模糊的背景,欧阳上智看着阿容,脸上那层惯有的,如同面具般的沉稳笑容缓缓收敛,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那眼神里,闪过一瞬极锐利的光,像是沉寂多年的刀锋,被这句话擦亮了一线寒芒。
阿容的话还在继续,声音平稳,却像冰冷的刻刀,一下下凿开那些被岁月尘封、被大局遮掩的真相。
“你二十七年前设下的,不只是一场针对素还真的杀局,更是一场针对他心智的拷问。你让他选,在至亲的性命与武林的大局之间,逼他亲手将亲情的砝码,放上权衡的秤盘。他选了,他承受了,也背上了那道疤。”
她微微停顿,目光掠过欧阳上智的脸,仿佛在审视一件精心打造的,却有了裂痕的瓷器。
“刚才,他对秦假仙也是如此。他知道风险,他计算过概率,他安排了后手,他认为值得一试。在他心里,秦假仙的安危是一个变量,一个可以与搅动燕林死水、看清萧虹底细、维持自身棋局主动这个更大目标进行交换的筹码。他并非不爱护朋友,只是……”
阿容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理解,那并非对素还真的同情,而是对某种宿命般困境的洞察。
“只是当一个人习惯了俯瞰棋局,习惯了用得失、概率、大局来衡量一切时,人心,包括他自己的心,都会慢慢变成棋盘上的点位,失去温度,只剩下有用或无用,可弃或当留的价值判断,这是智者的通病,也是……智者的诅咒。”
她转头,望向秦假仙离开的方向,夜色已深,那里只有一片黑暗。
“你教我看人心,算得失,布局谋势。我看清了,也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