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第2页)
开宴前,皇后寻了个合宜的时机,唤过早有些心不在焉的萧廷俊,陪她回中宫更衣。
回到中宫,一进内室,皇后便将左右退尽,劈头就向萧廷俊问:“郡主与陆将军的那桩婚事,裕王可与你提过什么?”
萧廷俊被问得一愣,懵然摇头。
千钟和陆况这件事,要是放在从前,他一定觉得无比离奇,定想探个究竟,可经过这些日来接连不断的惊涛巨澜,这点小水花已实在算不上什么,他听都懒得多听一句。
“又是裕王叔那障目之策吧。”女眷们入见带来的礼物成堆地搁在这里,礼盒敞开着,琳琅满目,萧廷俊一面随手摆弄着看,一面随口道。
“我要加封郡王,裕王叔就先封出个郡主,朝中要给我和陆氏议亲,裕王叔就撺掇着要郡主给我当岳母,这不都是一回事吗?只为蒙蔽我父皇,让他以为裕王叔还是与咱们势不两立。若不然,裕王叔也不是吃斋念佛的那种人,何必这样抬举那个小叫花子?”
皇后面色隐隐一沉,精心勾描的长眉拧得一团层峦叠嶂,“我总觉着,你裕王叔这回不像是只为做个样子。”
不只为做样子,当真让这年纪上足足差出一辈的两人结亲吗?
倒也算不得什么闻所未闻的新鲜。
萧廷俊不以为意,信手自一礼盒中捧出一尊白玉素衣观音。
这玉观音通体色泽白而不僵,触手油润如凝脂,如此尺寸,不见半点脏杂棉裂,便是在出产玉石最多的西凉,也算得上难得之物了。
这样的物件,单以价论,世间能买得起它的大有人在,但在这些掏得起钱的人里,绝大多数,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它一眼,甚至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它的存在。
而能将它捧在手中赏玩的人,若想得到那些人库房里的金银,不过就是抬抬手,甚至一句话、一个眼神的事。
一方边将拿它作为入宫觐见皇后的献礼,足见它得来不易。
但这等成色的玉件,单是在他母后宫中的库房里,没有百件也有八十件。
这些被他们自北地一路小心带来的珍宝,晚些中宫女使们清点过,往库房里一送,下次再见天日,就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天下之大,不只是一山一水的辽阔,更在一层一叠的高峨。
萧廷俊也是在双脚真正站进朝堂之后,原本缭绕在他身边的重重云雾散去,看清了在他之下的层层、之上的叠叠,才深切明白,这古往今来让人不惜以性命竞逐的权柄,究竟有什么好。
“母后何必劳神这些?这两桩与陆家的亲事,不管今日议出个什么结果,明日之后,不都要从新来过——”
萧廷俊漫不经心的话还没说完,皇后目光一厉,横瞪过来,“住口!”
萧廷俊被叱得心头一抖,自知一时失了谨慎,嘴上却还犟着,“这又没有旁人。”
“没有旁人……”皇后微微垂目,落定在他手上,低喃道:“但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萧廷俊怔然循着皇后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中,正落在这尊已染上他几许体温的白玉观音上。
一块石头,算得什么神明。
萧廷俊毫不迟疑地将之搁放回去,过来坐榻前,挨着眉头深锁的皇后坐下来,“母后这些日子来必定忧思深重,若是生了什么梦魇,切莫当真。”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没有什么梦魇了,但萧廷俊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只看他眼底隐现的乌青也能知道。
皇后唇齿微微翕动片刻,眉目柔和下来,不宜多言,只轻轻道:“是母后对不住你。”
萧廷俊又往她身旁挨紧了些,挽住她手臂。
恍惚间好像回到旧年在宁王府日子最艰难的时候,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对府宅高墙外的风浪一知半解,但已知道了害怕,每有风吹草动,总这样依着她。
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西斜的天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头上的凤冠投影在墙面上,被百倍放大,如一只真的凤凰浴火而生,衔日高飞。
是了……
今时今日,她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依仗、随波浮沉的宁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