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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中生莲韩愈在潮州(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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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在潮州还有修堤凿渠之举。《海阳县志·堤防》引陈珏《修堤策》曰,北堤“筑自唐韩文公”。潮州磷溪镇有一道水渠叫金沙溪,当地传说是韩愈命人开凿的。清澈的渠水,至今仍在滋润着两岸的田畴。碧堤芳草,遏拒洪流;银渠稻海,扬波叠翠。潺潺的水声,奔涌的水流,千百年来,似乎在不断地诉说着韩愈当年奖劝农桑的功绩。

韩愈初抵潮州,即作《潮州刺史谢上表》。刘大櫆点校《韩昌黎文集》,评其“通篇硬语相接,雄迈无敌”。其实,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恰是韩愈的忠贞与坦诚。偏居一隅的韩愈,勤于王事,忠于职守,不敢以州小地僻而忽之,不敢以体弱多病而怠之,其呼天、呼地、呼父母之连天悲号,皆为忠悌者之举,尽是贤达者之为。

《韩昌黎文集》还收录了《应所在典贴良人男女等状》一文。这是元和十五年(820年)十一月,韩愈从袁州调回长安任国子监祭酒时写下的,叙述他在袁州时放免男女奴婢731人,故历来史志均将释奴一事系于他任袁州刺史之时。

其实早在潮州时,韩愈已经注意到岭南“没良为奴”的陋习。唐代杜佑在《通典》中写道:“五岭之南,人杂夷獠,不知教义,以富为雄……是以汉室尝罢弃之。大抵南方遐阻,人强吏懦,豪富兼并,役属贫弱,俘掠不忌,古今是同。”有唐一代,尽管较之前代已有明显的进步,奴隶问题在不同的阶段仍有不同程度的浮沉反复。当时的一个潜规则是“帅南海者,京师权要多托买南人为奴婢”。代买奴婢成为被流放官员向京师当权者献媚取宠的捷径。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获罪远贬的韩愈,何尝不希望京师当权者施以援手,以便早日回朝?可是他并没有以此谋取进身之阶,而是施以德政与人道,大举赎放奴婢,这恰是韩愈的刚正廉明。

韩愈不是潮州乡学的创办者,但对潮州文化教育却有不可磨灭的功绩。韩愈认为,国家治理须“以德礼为先,而辅以政刑”,用德礼即推行儒家的“仁义”之道,“未有不由学校师弟子者”。为了办好潮州乡校,“刺史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收其赢余,以给学生厨馔”。

百千之数,其值几何?唐代币制混乱,很难做出标准。据李翱著《李文公集》所载,元和末年,一斗米合五十钱,故百千可折合米两百石,数目可谓不少。如此算来,百千相当于韩愈八个多月的俸金。也就是说,韩愈把治潮八个月的俸金,全数捐给了学校。

韩愈对潮州文化的贡献,还在于他大胆起用当地人才,推荐地方隽彦赵德主持州学。相传赵德是唐大历十三年(778年)进士,早韩愈14年登第。唐代登进士第者还要通过吏部主持的“博学鸿词”科考试,合格方能授官。但赵德未能顺利通过此考试,所以韩愈刺潮时,他还是一个“婆娑海水南,簸弄明月珠”的庶民。但是,赵德“心平而行高,两通诗与书”的品行学识,终于被韩愈发现,他对赵德的评价是“沉雅专静,颇通经,有文章,能知先王之道,论说且排异端而宗孔氏,可以为师矣”!于是毅然举荐他“摄海阳县尉,为衙推官,专勾当州学,以督生徒,兴恺悌之风”。起用当地人才主持州学,这是一项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决策。

树一代之新风,斯有万世之太平。苏轼因此在《潮州韩文公庙碑》中感喟不已:“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

元和十四年,这艰辛的一年终于浩**地行至岁末。

韩愈接到圣旨,“于其年十月二十五日准例量移袁州”。次年,韩愈以袁州刺史身份,重蒙圣宠,“为朝散大夫、守国子监祭酒,复赐金紫”。此后一年,韩愈的官职经历了五次变动:由国子监祭酒转兵部侍郎,由兵部侍郎转吏部侍郎,由吏部侍郎转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由京兆尹兼御史大夫转兵部侍郎,由兵部侍郎再转吏部侍郎。他欢喜地写道:

莫道官忙身老大,

即无年少逐春心。

凭君先到江头看,

柳色如今深未深。

韩愈一生为文工整,为诗严谨,难得有这样浪漫的心境、飘逸的诗句。接连不断的迁徙、接踵而至的任命蚀空了韩愈的身体,他哪里还有闲心闲暇去欣赏江边的柳色?壮年时韩愈便自嘲,“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及至中年,“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可是,灾难又怎能击垮他的乐观和刚毅?怎能改变他舍身报国的使命与决心?任潮州刺史不足八月,农、工、学、商等皆视韩愈为“不祧之祖”,“溪石何曾恶,江山喜姓韩”。任袁州知府七个月,韩愈“治袁州如潮”。任国子监祭酒八个月,“韩公来为祭酒,国子监不寂寞矣”。任兵部侍郎一年有余,韩愈宣抚镇州,平定内乱,“旋吟佳句还鞭马”,“风霜满面无人识”。任吏部侍郎不足一年,韩愈周旋于各种政治集团之中,仍“涉艰危,树功业”。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半年余,哀矜百姓,京城“盗贼止,遇旱,米价不敢上”,“禁军老奸,宿恶不摄,尽缚送狱,京理恪然”。这就是韩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生抱负,尽付家国。

长庆四年(824年),韩愈病重,卒于长安。知道自己势将远行,韩愈召群朋曰:“吾不药,今将病死矣。汝详视吾手足肢体,无诳人云韩愈癞死也。”质本洁来还洁去,莫教污淖陷沟渠。这就是韩愈——一生光明磊落,不愿染半点尘埃,韩愈死后被追赠礼部尚书,谥号为“文”,后世始称其为韩文公。

以元和十四年为起点,时光向后翻过273年——这是公元1092年,另一个失意文人苏东坡在不远处的扬州独自徘徊,气贯长虹的《潮州韩文公庙碑》横空出世。绝世的才情,慷慨的悲歌,雄壮的回响,两代文豪凌越三百年在潮州“相会”。“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苏东坡凛然发问:韩愈一介布衣,何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何以“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

答案其实很简单——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

有了韩愈的视民如伤,才有了百姓的风调雨顺;有了韩愈的横扫异端,才有了百姓的笃信文行;有了韩愈的知学传道,才有了百姓的耕读传家;有了韩愈的忠诚耿直、浩然正气,才有了百姓的德润古今、道行天下;有了韩愈的乐于天下、忧于天下,才有了百姓的安身立命、安居乐业;有了韩愈的精诚所至,才有了百姓的金石为开。韩愈没有把自己刻在潮州的石碑上,却留在了百姓的口碑里。

天地不言,万物生焉。感戴韩愈在潮州的所作所为,潮州百姓将此地江山以韩愈命名:韩江、韩山、韩堤、韩文公祠、景韩亭、昌黎路、祭鳄台、侍郎亭……草木如有知,能不忆韩郎?自古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信夫,诚哉!

谁也未曾料想,一个卑微行者捧出的虔诚心肠,在此后的1200年,紧贴着大地,散播成中华民族的气度和风骨:

——沿着这道浩浩汤汤的历史文脉,走来了白居易、李商隐、柳宗元、刘禹锡、杜牧,走来了范仲淹、黄庭坚、欧阳修、文天祥、杨万里、归有光、顾炎武、朱彝尊、黄宗羲、林则徐……这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文化理想,也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家国诗篇。

——沿着这道枝繁叶茂的历史文脉,与韩愈一起沉吟低回的,是“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忧患,是“从来治国者,宁不忘渔樵”的叮咛,是“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的祝愿,是“我亦曾穈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的相许相知,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披肝沥胆,是“但令四海歌声平,我在甘州贫亦乐”的祈求和冀望。

——沿着这道光明朗照的历史文脉,曾经生长过灾难、战争、荒蛮、杀戮,重要的是,还繁衍着富庶、光辉、璀璨、梦想。

元和十四年,韩愈于潮州还曾亲手栽植橡木。而今,这些橡木已蓊郁成林,环绕韩文公祠,状如华盖,遮天蔽日。此树含苞不易,着花更难,时或春夏之交偶放一枝,熊熊若火莲,肃穆端庄,异常美丽。

(原载于《人民日报》2015年10月29日)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宋)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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