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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干与张孝祥 两个不和谐的激昂音符(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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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孝祥出生于南宋,虽未目睹北宋沦亡,但其家族却在北宋沦亡后饱受离乱之苦。因此,赶走金人,收复失地的种子自幼就埋在他心中。

史书说他“少年气锐”,正是这汪洋恣肆的锐气,让他驰名士人群体。一踏上政治舞台,他便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主战派张浚一边。

他不懂得藏锋,他的“刚正”也让他易折,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与奸相秦桧的孙子秦埙“同登弟,官礼部侍郎”,在朝堂相遇,“一揖之外,不交一言”。这样一种爱憎分明,喜怒溢于言表的个性,如何在那险深的官场上混呢?

他的个性,喻示着他坎坷的命运。

南宋绍兴三十一年(1161)十一月,金主完颜亮越过淮河大举南侵直达长江,所幸虞允文统领水师在采石大败金兵,完颜亮渡江失利之后被部下缢死,于是金兵退回淮河。张孝祥欣闻采石大捷,作一诗一词《辛巳冬闻德音》和《水调歌头·闻采石战胜》,高歌北伐的情怀和恢复的信心。然而形势发展并非如他所愿,朝廷又响起和议的调子,白白放弃追歼金兵、收复中原的大好时机。张孝祥深感痛心,在建康留守的宴席上,写下了这首《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极目北眺,千里淮河,草木荒凉,城垣毁塌,全无防守。征尘昏暗,霜风凄紧,边境悄然无声。

追想当年,靖康之变,或许那是天意,并非人为,但是灾难如此深重:洙水泗水之间,孔子讲学之地,居然一片膻腥之气。再看如今,一水之隔便是金人居住的帐篷、放牧的牛羊,还有纵横无数的地堡哨所。特别是金兵将帅夜间练武,骑兵的火把将淮河照得通明,号笳与鼙鼓交响齐鸣,看那场面岂不叫人心惊!

“殆天数,非人力”,其实是在为宋王朝粉饰开脱,在高高的皇权面前,他们终于还是开不了口,只能将一切罪责归于无言的天地。

有志难酬的悲愤喷薄而出:徒有杀敌利器,一任它尘封虫蛀终无用武之地;空怀报国雄心,奈何时机轻失岁月将尽。眼前所见是朝廷执意罢兵苟且偏安,议和使者纷纷驰驱来往不绝。“若为情”,似厉声唾骂,直令投降派无地自容。最可悲的是,中原遗老一直翘首南望,苦苦期盼大宋皇帝御驾北上!所见如彼,所闻如此,就是过路行人也会满腔忠愤、热泪倾注!

整首词,三字句连用,如弹丸注坡,一气流转,胸中的激愤之气化为文字,跳**在其中的忠肝义胆,让人深深动容。一副对比鲜明的历史画面也徐徐展开来:

一边是边境防御松懈,中原久遭**,敌军气焰嚣张;

一边是志士报国无门,朝廷苟且偷安,遗民求救无望。

难怪当时抗战首领张浚为之流涕而起,罢席而去;也难怪清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盛赞其“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

只是他如冰雪般的肝胆,大权在握者看不见,也不愿意看。他们像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埋在求和的沙砾中,虽然心中也有难过,也曾动摇,但在金人的铁蹄下,他们那点阳刚之气瞬息即逝。此时此刻,那些主战、主北伐的声音,不是在提醒着他们的自尊,而是在提醒着他们的懦弱。这种聒噪之音,让他们心烦。

以为怀抱着一腔忠诚就一定能受待见吗?不一定。也许张孝祥看明白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但现实如泥潭一般,消磨了英雄的意气,挫败了他们的壮志。想腾飞,也只是扑腾一下翅膀而已。

无力改变现实,只能改变自己。雨水太强,会淹死庄稼;太阳太强,会晒焦百谷。人活于世,但求取心灵的平衡而已。

所以,他的冰雪肝胆,一面映照着壮怀激烈,一面映照着旷达超逸,如这首《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乾道元年(1165)七月,张孝祥宦游岭海知静江府(治所桂林),任职期间颇有政声,但因遭到谏官攻讦,乾道二年(1166)六月罢职离开桂林——此即词中“岭海经年”所指事情。所谓“岭海”是指两广地区,北倚五岭,南临南海,故称岭海。张孝祥蒙冤罢职之后郁郁北归,途中经过洞庭,恰遇中秋,有感于中,写下了这首旷达高远、堪称“杰特”的词作。关于这首词,汪大白先生分析得很好,现摘录如下:

词的上片描绘了湖光月色交相辉映的美妙景象。洞庭与青草相连,无风无浪,何其静谧;无边无垠,何其壮阔。“玉鉴琼田”喻指湖水的平静和晶莹,表现湖水的宜舟和可人。特别令人惊叹的是,月光照彻湖底,银河倒映水中,月夜星空与玉鉴琼田上下浑然一体,满目清澈透明。呵呵!此情此景其妙无比,难以言说,唯有身临其境才能悠然心会。

词的下片抒写孤傲自信、旷达高远的词人情怀。“应念”三句涉及游宦岭海蒙冤去职之事,追忆之中既是自白,又是自许。紧接二句刻画词人自我形象,既显孤寂,又显孤傲。出于孤寂和孤傲,兼有良辰和美景,词人泛舟空阔,神驰无羁,顿生奇想,豪情大发:尽舀西江当酒,斟满空中北斗,邀集万物为我宾客。呵呵!此时此刻词人陶醉其中,全然不知天上人间!

这首词的杰特处首先在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展示出词人独特的心路历程。下片所谓“应念岭海经年”“短发萧骚襟袖冷”,隐约透露出词人仕途蹭蹬的不平与孤寂;肝胆冰雪的自我表白,稳泛沧浪的孤傲自许,与其说是游览洞庭月夜的感受,不如说是面对天地自然的倾诉。正是得以在天地面前倾心诉说,与万物之间敞怀相处,词人遂觉思与境谐,情由景移,物我**,兴味空前。情怀既已如此,何论荣辱得失?尽皆置之度外!可见词的下片,由“应念岭海经年”起,至“不知今夕何夕”终,结构布局独具匠心,遣词造句婉曲多致,寥寥数语即形象微妙地反映出由执我剖白到忘我超脱的心理跨越;尺幅之内则艺术传神地展示出词人冰清玉润、海涵地负的精神世界。

冰,虽然清,虽然洁,终究易碎。

史书记载,他在正当盛年,三十八岁时,匆匆离世。

也好,他没有来得及在时光的磨砺下,让自己选择逃避和忍气吞声。在绝美的青春里,凋零,未尝不是一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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