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阴阳家和中国早期的宇宙发生论(第1页)
第十二章 阴阳家和中国早期的宇宙发生论
本书第二章曾说到,先秦的阴阳家源自古代的方术,行方术的即是术士。《汉书·艺文志》根据刘歆《七略·术数略》,把方术分为六类。
六种术数
第一种是天文。《汉书·艺文志》中说:“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纪吉凶之象。”
第二种是历谱。《艺文志》中说:“历谱者,序四时之位,正分至之节,会日月五星之辰,以考寒暑杀生之实。……凶厄之患,吉隆之喜,其术皆出焉。”
第三种是五行。《艺文志》中说:“其法亦起五德(金木水火土,谓之五德)终始,推其极则无不至。”
第四种是蓍龟,这是中国古代的两种占卜方法。后一种方法是在龟甲或平骨上钻一洞,放在火上烤,小洞四周受热后出现裂纹。管占卜的巫史据以判断所问事项吉凶,称作“卜”。前一种方法是由巫史取蓍草,每两株为一份,最后所剩,非奇数即偶数。如是六次,得出每三个一组的组合,再查《易经》卦象、爻象,据以判断所问事项吉凶,称为“筮”。
第五种是杂占,第六种是形法。后者包括相面术和后来所称的“风水”。“风水”所依据的理论是,以人为宇宙的产物,又是宇宙的组成部分,因此,人的住处和死后“阴宅”(墓地)必须与自然环境(风水)谐调。
周朝初年封建制全盛时期,每个贵族都有世袭的术士。贵族有任何重要行动之前,必先问卜。随封建制的逐渐没落,这些贵族世家的术士渐渐失去地位,散落社会,但继续以方术为生。这是“方士”的由来。
术数或法术本是来自迷信,但它们往往是古代科学的萌芽。方术和科学都试图以积极态度解释自然现象,使人得以征服自然,使自然为人所用。方术对超自然力量不再迷信后,它便开始试图解释自然现象,而向科学转变。人类最初对自然力量的观念尽管十分原始简单,但它终究是科学的开始。
这是阴阳家对中国思想的贡献。阴阳家试图以自然力量来解释自然现象,代表了一种科学探索的倾向。它总是和事实打交道,就这一点来说,它具有积极的意义。
由此我们看到,在古代中国,人们为理解宇宙的由来和宇宙的结构,有两种不同的思想路线。其一是以阴阳家为代表的思想路线。另一是由一些佚名的儒家,以“易传”(注释)的方式,写在《易经》正文的后面。这两种思想似乎各自独立地发展。下面要讲的《洪范》和《月令》,注重五行,而不曾提及阴阳。在“易传”里则相反,谈及阴阳的地方很多,而不提五行。后来,这两条思想路线渐渐融会一起,在司马谈(死于公元前一一〇年)的时候已经如此,以致《史记》中,把它们放在一起,统称阴阳家了。
《洪范》所描述的五行
五行在英文里通常译作“FiveElements”,意思是“五种元素”。但如果把它们看作内容固定的五种元素就错了;它们是五种能动的、相互作用的力量。在中文里,“行”的意思是“行动”或“作为”,因此,它的本义应当是五种动因、五种活动。在中国古籍里,也称“五德”,意思是“五种能力”。
“五行”这个名词曾出现于《书经》中《夏书·甘誓》,传统的说法,它是公元前二十一世纪的文献。但《夏书·甘誓》的真实性无法证明;即便此篇不是伪书,也无法证明《甘誓》篇中的“五行”与其他问世年代确实可考的典籍中所说“五行”内容是一致的。关于“五行”的可靠记载,见于《书经》中的《洪范》篇。按传统的说法,公元前十二世纪末,周武王克商之后,商朝贵族箕子对周武王陈述来自夏朝大禹的治国大法,这是《洪范》篇的来历。传说夏禹生活于公元前二十二世纪。《洪范》篇的作者引述传说的古代历史,意在表明“五行”说的重要来历。至于写作《洪范》篇的真实年代,据现代学者考订,应是公元前四世纪至前三世纪。
《洪范》篇中举出“九畴”:“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然后是“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下面跳到“九畴”中的第八:“庶征(各种象征):曰雨,曰旸(日晒),曰燠(热),曰寒,曰风。曰时(各有其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顺序来临),庶草蕃庑(作物茂盛)。一极备,凶(五者任一过多,将成灾难);一极无(五者缺一),凶。曰休征(吉兆):曰肃,时雨若(国君肃穆,随之有雨);曰乂,时旸若(国君顺时,阳光适度);曰哲,时燠若(国君明哲,气温适当);曰谋,时寒若(国君深思熟虑,寒冷适度);曰圣,时风若(国君明智,和风适时)。曰咎征(国君过失,伴有征象):曰狂,恒雨若(国君暴狂,伴有大雨);曰僭,恒旸若(国君粗野,伴有骄阳);曰豫,恒燠若(国君怠惰,伴有酷热);曰急,恒寒若(国君急躁,伴有冬寒);曰蒙,恒风若(国君无知,伴有风灾)。”
在《洪范》中,五行观念还处于粗糙阶段。作者在谈到五行时,所想的还是具体的水、火等,还没有如后来那样,以水、火等代表抽象的力量。作者还让读者看到,人类社会和自然世界是联结在一起的,国君的恶行伴随有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这个理论在后代发展成为“天人感应”学说。
对天人感应,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基于目的论的解释,认为国君恶行使天地震怒,天地震怒便造成自然界的不正常现象,以给国君警告。另一种理论则是比较机械式的解释,认为整个宇宙乃是一个机械的整体,其中任何一部分失去平衡,其他部分势必受到牵连。国君的过失必然造成宇宙天地失去平衡,于是就产生不正常的自然现象。这种学说反映了阴阳家中的科学精神,而前面一种学说则更多反映了它来自方术的社会根源。
《月令》
阴阳家的另一部重要文献是《月令》,首见于《吕氏春秋》。这是公元前三世纪末的著述,后来又载入《礼记》。《月令》这部著作的名称是由于它告诉国君和大众,每个月当做什么,不当做什么,以求得与天地万物的和谐。在《月令》书中,以阴阳家的观念构筑起宇宙的架构。这个宇宙结构是一个时空架构,就是说,它与空间、时间都有关系。古代中国由于位在北半球,自然热在南方,冷在北方。因此,阴阳家把一年四季和地理上的四个方向组合在一起:夏季和南方结合;冬季和北方结合;春季和东方结合,这是太阳升起的地方;秋季和西方结合,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阴阳家还把一天中的日夜比作一年四季的缩影:早晨代表春季,中午代表夏季,傍晚代表秋季,午夜则代表冬季。这样就把时间和空间完全联结起来了。
南方和夏天之所以热,因为热在南方,就时间说,夏季是炎热季节,火德盛。北方和冬天则冷,因为冷在北方,就时间说,冬季是严寒季节,水德盛,水和冰雪是连在一起的。按照同样的推理,东方是春季,木德为主,因为春天万木茂盛,故此,东方总是和春天联结在一起。金德则代表西方,又和秋季相连,因为金属代表坚硬、严酷,秋季又是肃杀之气盛,万木萧条,走向衰亡。这样,“五德”中的四德和南北东西四个方向已经结合,只剩下土德未曾与一个方位和季节相连。按照《月令》书,土德在五德里是居中的,因此,在地理上,土德代表中央,它统治的时间,据说是夏秋之间的一段短暂时间。
阴阳家以这样的一个宇宙论的理论解释了四季的自然现象,还把它和四方连为一体,而且更进一步,把自然现象和人文现象联结起来。正是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月令》书规定君王每月应当做什么,不应当做什么,这也就是《月令》书名的由来。
因此我们从《礼记·月令》书中读到:“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人的行为应当与自然相应一致,因此,书中又说:在此月,君主“命相布德和令,行庆施惠,下及兆民。……禁止伐木。毋覆巢……是月也,不可以称兵,称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从我始。”
如果君王行事违反了《月令》书的规定,就会造成不正常的自然现象,例如:“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早落,国时有恐;行秋令,则其民大疫,猋(暴)风暴雨总至,藜莠蓬蒿并兴;行冬令,则水潦为败,雪霜大挚,首种不入。”
邹衍
邹衍是公元前三世纪阴阳家的一个主要人物。按《史记》所载,邹衍是齐国(今山东省中部)人,在孟子之后不久。他“著书十余万言”,均已佚失。幸亏司马迁在《史记》中还保存有关邹衍学说的详尽说明。
按照《史记·孟子荀卿列传》所载,邹衍的方法是:“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他的兴趣似乎主要在于地理和历史。
关于地理,司马迁写道:邹衍“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稗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
至于邹衍的历史观点,司马迁写道:邹衍“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这是说,由近及远,上溯黄帝,这是学者已共述。他又按历史大事,时代盛衰,记其征兆、体制,一直上溯到远古洪荒,天地未生之时。然后自开天辟地起,历数五德连转,治法虽殊,均与五德相应。
历史哲学
上面引文的末段表明:邹衍发展出一个新的历史哲学,用五德的转移来解释历史,它既是变化的,又是有规律的。司马迁在《史记》中并没有详述邹衍这种学说的内容,但是,《吕氏春秋》书中介绍了这种学说,尽管其中并未提及邹衍的名字。原文如下:
“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蚓大蝼。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
“及禹之时,天先见草木秋冬不杀。禹曰:木气胜。木气胜,故其色尚青,其事则木。”
“及汤之时,天先见金刃生于水。汤曰:金气胜。金气胜,故其色尚白,其事则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