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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留将颜色慰多情师生关系(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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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三徐”中,徐乾学在当时的地位最高名气也最大,康熙曾经御笔钦赐徐乾学,夸他是“光焰万丈,一代大儒,博学明辨”。康熙皇帝在读过徐乾学的文章后,还这样高度评价他:“朕观翰林文颇多佳卷,而笔力高古无出徐乾学之右。朕向闻徐乾学文字最工,诸翰林官莫不向彼请正。今细阅其所试文,果堪领袖。”[113]康熙认为在所有官居翰林的文人当中,只有徐乾学堪称“领袖”人物。

能够得到见多识广又眼光挑剔的康熙如此青睐,徐乾学的学识文章可见一斑。如果能得到徐乾学的指点和提携,那可是学子们难得的幸运。纳兰正是这样一个幸运的学子。

康熙十一年(1672),十八岁的纳兰考中顺天府乡试的举人,这次考试主考官之一正是徐乾学。按照惯例,主考官和举人之间自然而然形成了师生的关系。

在科举制度中,“老师”有好几种性质:其一为受业师,也就是主要负责教学的老师;其二为“问业师”,即在遇到疑难困惑的时候偶有请教的老师;其三为“受知师”,即在乡试、会试等重要考试中担任主考官、阅卷官的人……

从身份上来看,徐乾学正是纳兰的“受知师”。但在纳兰心目中,他和徐乾学并非只是考官和举人的简单关系,他曾经在《上座主徐健庵先生书》中这样说过:“‘老师’这个称呼传到今天已经比较杂乱了:在私塾中上学有老师,各地方长官也有被称为老师的,乡试、会试的主考官更要称为老师,连有权有势的高官权贵也被称为老师。这样一来,所谓的学术、文章、道德,似乎都不是确立师生关系的主要标准了。难道‘老师’之所以被称为‘老师’,仅仅是为了帮弟子求名求禄、充当他们晋升的阶梯吗?”[114]

说实话,纳兰看不起那种为了功利的目的,随便称有权有势者为“老师”的行为。(顺带提一句:我们当下“老师”的称呼也不免泛滥。)而纳兰心目中真正的老师应该是学术、文章、道德兼而有之者。“夫学术文章道德,罕有能兼之者,得其一已可以为师。”

在年轻的纳兰眼中,徐乾学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真正的老师,学术、文章、道德“不止得其一也”。在他看来,徐乾学写文章不亚于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的韩愈;学术、道德又是渊源于宋代理学家程颢、程颐和朱熹;再加上徐乾学还是他参加乡试的“举主”。这样的老师,“为师之道无乎不备”,是学术、文章、道德“兼举其三”,具备了优秀老师的所有素质。有幸遇到这样的老师,纳兰能不“沾沾自喜”吗?[115]

按惯例,当年考中的举人都应该去谒见主考官,也称“座师”或“座主”。在这次拜见之后,纳兰一回家就兴高采烈地告诉父母亲人:“吾幸得师矣!”一出门又忍不住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吾幸得师矣!”真是喜形于色,逢人便告:我真幸运,得到了一个好老师啊!他甚至连做梦都会开心得笑出来,说的梦话都是:“吾真得师矣!”[116]

纳兰是如此的“欣欣私喜”,徐乾学对这位第一次谋面的青年学子又是什么印象呢?

据徐乾学自己说,当时十八岁的纳兰和举人们一起来拜见他,他端坐在堂上。底下的举子们穿着一色的青色袍子,其中唯独纳兰“举止闲雅”,给他的第一感觉是:鹤立鸡群。

而此刻的纳兰,对端坐堂上的座师也充满了景仰之情,他“随诸生后,端拜堂下,仰瞻风采,心神肃然”[117]。

当然这只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谒,他们并没有机会深谈,但这位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青年公子已经给徐乾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徐乾学觉得弟弟徐元文对他的夸奖并没有言过其实。

三天后,纳兰投下帖子,专程来拜访徐乾学。徐乾学对这位相门公子也很好奇,想看看他年纪轻轻就名闻遐迩,到底是浪得虚名,还是确有真才实学。于是欣然接见了他。

这一次,他们促膝长谈,谈的内容很深,无论是儒家的“经史源委”,还是各类文体的风格变化和发展历史,纳兰都侃侃而谈,条分缕析,极有见地。

如果说第一次见面徐乾学还只是欣赏纳兰的外在形象和气质,那么这一次的促膝长谈,让徐乾学对这位贵族公子进一步刮目相看了。他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纳兰,竟然对儒家文化有那么深刻的认识,“老师宿儒有所不及”[118],连一般的汉族文人学者可能都比不上他。

这一次拜见徐乾学,可以说是一次历史性的见面,意义非同一般。因为这一次见面极大地推动了纳兰在学术上的发展。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没有徐乾学,就没有纳兰在学术上的巨大成就。此前的纳兰,虽然对儒家文化很有兴趣,也有不错的造诣,但主要还是处在一个积累、学习期,并没有进入实质性的研究阶段。而这次拜谒徐乾学,纳兰终于达成了一个愿望:他和这位当代大儒不但确立了师生的名分,而且还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他的学术道路从此进入了实质性的研究阶段。

徐乾学不仅成为纳兰学术研究上的良师,而且对他的为人处世也提出了谆谆教诲。例如,他告诫纳兰“为臣贵有勿欺之忠”,希望年轻的学子养成忠君勿欺君的品质。纳兰初听到这一教诲时还有点疑惑:自己不过刚刚考中举人,还没有任何官职,更谈不上和皇帝有什么关系,老师为什么要专门为此训诫他一番呢?

直到后来纳兰读历史书,读到北宋名相寇准十九岁登第时,因为当时风气崇尚老成,对年少者往往不予重用。有人就劝寇准修改一下年龄,增加几岁。寇准不肯,说:“吾初新进,何敢欺君!”虽然年少,又怎么能欺骗皇帝呢?

北宋另一名相晏殊,十四岁时以神童应召,与其他进士一起参与廷试。晏殊拿到试题一看,竟然是自己平时做过的题目,于是当即启奏说:“臣曾有作,乞别命题,虽易构文,不敢欺君。”

纳兰以寇准和晏殊诚实守信的故事反思徐乾学的训诫,从中领悟到“勿欺”其实是一种珍贵的品质,并非只有皇帝的近臣才需要具备诚实的操守。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份高下,无论何种处境、地位,诚实都是衡量一个人操守的主要标尺。

勿欺于心,勿欺于人。一个具有诚实“勿欺”品质的人,才不会自欺欺人,不会欺骗朋友和亲人,当然更不会欺骗君王、欺骗国家。

纳兰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勿欺之忠”的人。在一个处处充满欺骗、充满谎言的世界里,纳兰宁可委屈了自己,也绝不失信于人。因为他的绝假纯真,也许他失去了很多追名逐利的机会,却收获了人间至情——他拥有最深挚的爱情和最淳厚的友情。也许,这样的人间至情,才是纳兰最为珍惜的财富。

徐乾学对纳兰“为臣贵有勿欺之忠”的训诫,或许只是座师对年轻举人的惯常忠告,或许别的学子听听就过去了,未必会有多么深刻的印象。然而对纳兰来说,他从这一训诫中领悟到的,是为人处世最容易被人遗忘同时也是最深刻的道理——“勿欺”。因为这样的训诫,其实是那么贴合他一贯奉行的人生准则,因此老师的这番话才会在他心中激发起如此强烈的认同感和深刻的反思。

而纳兰后来的人生也同样证明了:勿欺于心,勿欺于人,这正是延续他一生最可贵的品质。

师生情深

好学的纳兰,自拜徐乾学为师后,每个月的三、六、九日,都会一早就来到徐乾学府上,和老师“讲论书史”,讨教学问,每次都要在老师家里待到傍晚才离开。这种定期求学的状况风雨无阻地持续了好几年,一直坚持到他后来进宫担任康熙的御前侍卫。[119]即便是入宫当了侍卫,时间上不再能自由掌控,纳兰也还是一有时间就去找老师请教、切磋。不单是纳兰对老师一直很尊敬,徐乾学对这位好学、博学的青年也是青睐有加、爱护有加。

有两件事情可以说明徐乾学对纳兰这个学生有多么喜欢。

馈赠礼物

康熙十二年(1673),当时徐乾学十分看好这个学生,但没想到十九岁的纳兰因为“寒疾”在殿试的最后关头功败垂成。就在纳兰十分痛苦失落的时候,徐乾学派人到他府上,给他送来了一份珍贵的礼物,这件礼物给纳兰带来了极大的安慰和鼓励。

这件礼物竟然是一筐樱桃。

有人可能觉得奇怪,樱桃算什么珍贵礼物啊?虽然现在卖得是要比一般的水果贵一点,但毕竟也是寻常可见之物。对于一个山珍海味多得吃不完的相门公子来说,樱桃应该不算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这就要说到樱桃对一个读书人的特殊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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