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狼狈(第3页)
这些都是傅茵看过的书,沾染着主人鲜活的气息。
前太子妃葬身火海的消息早已传遍宫闱内外,詹蕴芝初闻时便怔了许久。此刻,这些带着使用痕迹的书册摆在面前,那个眉眼生动的女子仿佛就在眼前。
手指轻轻拂过书卷的笔迹,眼眶渐渐湿润。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砸在泛黄纸页,晕开一小团深色湿痕。
她慌忙用袖子去擦拭,眼泪却掉得更凶,最终抑制不住,伏在案上,发出低低的啜泣。
窗外春光正好。
可那些对于广阔天地的短暂共鸣,随着书卷主人的逝去,似乎也一同湮灭在了那场大火里。
白绫在初春的风里飘荡,透着一股凄清。
院落寂静,屋内没有点灯,吕夫人独自坐在窗边阴影里。
“大嫂,用些饭食吧。”傅荣镰将食盒放在桌上:“斯人已逝,生者还需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吕夫人一动不动:“我说了,我要见尸体。”
他强行压下不耐:“火势那么大,能留下什么,人已经入土为安了,难道还要掘出来给你看不成。”
“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吕夫人直视他:“我这个做娘的,不能看最后一眼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傅荣镰声音带上怒意。
当初人被东宫撵回来的时候不曾给好脸色,现在倒是装起良母了。
虽不知太子用意何在,但已按他的意思发了讣闻,把傅茵的死讯传了出去,如今平京城谁人不知,连陛下都知晓了此事,反倒是这妇人开始节外生枝。
傅荣镰深吸一口气:“大嫂,她一个被废黜的太子妃,能在家里办这场丧事是陛下和太子宽仁,已是天家莫大的情分,你我当知足了。”
吕夫人将脸重新转向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又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来人。”
一个老嬷嬷应声而入。
“把傅茵的牌位,请进祠堂。”吕夫人吩咐:“同她父亲和兄长摆在一起。”
傅荣镰闻言大惊失色:“这怎么行!她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女子之身!牌位岂能入正祠!与父兄并列!”
吕夫人仿佛没听到他的反对,只是对嬷嬷重复一遍:“摆过去。”
嬷嬷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傅荣镰,又看了看意志坚决的吕夫人,低低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傅荣镰指着吕夫人,气得手都在抖,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什么,摔门而去。
祠堂里,烛火长明。最前两排,上下排着两个牌位。
其上是家主傅荣铮的,其下是郎君傅萧的。现在,她要将手中这块,放在郎君旁边。
恍惚间,耳边炸开一阵久远的喧嚣。
也是春日融融的府里。小小的傅茵梳着双丫髻,像只蹁跹的小粉蝴蝶,手里举着草蚂蚱,小脸红扑扑的,咯咯笑着从回廊飞奔过来:“阿耶你看,我自己编的。”
傅萧追在她身后:“坏丫头,快回来读书,今日教你的诗学会了没有。”
“茵茵,慢点跑,看你满头汗。”家主笑哈哈。
夫人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含笑看着他们。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庭院,花香馥郁,连空气都是甜软的。
嬷嬷伸手,想去触碰那片暖意。指尖却只碰到冰冷坚硬的牌位边缘。
所有的声音和景象散去,只剩三块沉默的的木牌。短短数载,一家四口,就只剩夫人独身,还有三个牌位。
浑浊的老眼怔怔地看着三个名字,最终,她佝偻下腰背,对着牌位缓缓拜了三拜。
烛火安静烧着,将这满室凄清照得无所遁形。
形影相吊,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