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上的冷眼(第1页)
灵堂的门被推开时,外面天还没亮透,灰白一片,像一张被水浸透的宣纸。
黑色的绸布从门楣垂下,两侧是密密麻麻的白菊与花圈,牌匾上“沉痛悼念顾承礼先生”几个大字被灯光一照,白得刺眼。
顾念晚被人牵着小手,踏进那片冷意缠绕的空间。
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小裙子,裙摆是外婆前天夜里边哭边改的旧裙子——原本是米白色,被匆匆染黑,颜色不均,近处看得出斑驳的痕迹。她脚上还是那双白色小皮鞋,擦得发亮,和地毯深得发沉的黑形成突兀的对比。
“念念,小心脚下。”有人压低声音提醒。
她没听见。
她的目光被最里面正中央的那个黑框吸住——那是她爸爸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目光沉稳,嘴角弯着一个极浅的笑。跟平时回家时松开领带、抱着她在沙发上打闹的样子不一样。那是“顾总”的样子,是电视新闻里才会出现的那种人。
可那张脸,还是她认识的,是那个会偷偷往她碗里夹肉、会在她哭的时候蹲下来给她擦眼泪的爸爸。
“爸爸……”她喉咙一紧,声音细得像被风吹散,“爸爸……”
有人弯腰,把一束白菊塞到她手里。
“去,跟爸爸说最后一句话。”那人轻声说。
她攥着花,一步一步往前走,小皮鞋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可她总觉得脚底发软,像是每走一步,都要往下陷一寸。
四周站满了人。
男人们一色黑西装、白衬衫,神情肃穆;女人们化了淡妆,眼角泪痕却不会太乱。有人在压低声音交谈,有人频频看向灵堂角落里那一排排花圈上写着的名字——某某集团、某某银行、某某商会。
“没想到顾总说走就走了。”
“可不是,盛泰这下可要变天了。”
“听说是工地事故?……唉,也是命。”
这些话在空气里低低窜动,像游走的冷风,一遍又一遍,从那个穿黑裙子的小姑娘耳边划过。
顾念晚听不懂“盛泰变天”是什么意思。
她只听得懂“顾总”“工地事故”“命”。
她的爸爸,是“顾总”,是“工地”,也是“没了命”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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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最里面,停着那口漆黑的棺木,上面覆盖着白色的菊花和一面印着公司LOGO的小旗。
棺木前,摆着一张长桌,桌上供着香烛、水果,还有他爱喝的那款乌龙茶。茶杯边缘飘着一圈薄薄的白烟,凝在半空,被灯光一照,像某种几乎看得见的叹息。
她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
从昨晚到今天,所有人都在说“顾总的遗体”“送去殡仪馆”“化妆”“入殓”,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知道——
爸爸在里面。
爸爸躺在里面。
她再也看不见他走出来,弯着眼睛对她说“念念,过来”的样子。
“念念,跪下。”有人轻轻按了按她的肩。
她跪在厚厚的跪垫上,小膝盖磕得有些疼。
疼有什么关系呢?她想。比起那天工地上膝盖蹭破皮、被大人随手贴了创可贴的疼,这点算什么。
她举起手里的白菊,笨拙地往前一放。
“爸爸。”她嗓子已经很哑了,努力把声音挤出来,“你醒醒好不好,我不在楼上爬,不吃冰激凌了……你不要睡了好不好……”
她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泪轰然崩塌。
那天医院走廊上,她已经哭到几乎窒息。
她一直以为,哭够了,就不会再哭了。
可现在她发现,眼泪好像永远哭不完,像某个看不见的池塘,被人捅了一个洞,从此就再也堵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