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人（第1页）

怎么回事？难道是师傅给自己的药出了什么差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即就被原昭否定了。

不，不可能。

师傅最是擅长制造药剂，怎么可能在她惯常服用的药物上出现差错？

当年第一次勾完于英回来后，原昭病了好一阵，连日昏昏沉沉，梦魇不断。鬼医诊断说是“凡人情绪入体，心神不宁，需以极寒环境镇压”，她本以为自己会被送回极寒狱去，没想到阎王殿主用寒冰玉为她打造了一间冰屋，师傅又日夜不休为她赶制出药物，这才压制住了她的病情。

此后，她每勾上一段时间的魂魄，察觉到自己心神不宁时，就会回到酆都来休息调理一段时间。师傅配的药方虽然霸烈，却极其有效，每每能让她平静下来，怎么今日反而……

但眼下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四面皆是高耸云天的雪白冰山，山顶与穹庐相接，连成芒芒一片。明明是极寒的环境，山下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池，咕嘟咕嘟地涌着气泡，无数身影在其中起起伏伏，哀嚎遍野。她站在冰池环绕的中央高台上，面前矗立着一座十余丈的刑架。

这是她待了三百余年的极寒狱。

尽管已经过去许久，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面前这个人。

准确来说，是这个魂魄。

这是经她手，第一个送往轮回的魂魄。

那时她刚从极寒狱的冰山下爬出来，带着一身凛凛寒气，跪在阎王殿中。那判官拉着一张长脸，端坐在案桌后面，上下打量她一眼，抚着长须道:"从今日起，你便负责到黄泉路上接引魂魄吧。"

她俯身下拜，毫无波澜地应道：“是。”

而眼前这一位，便是她第一次护送的魂魄。

这个魂魄生前是酒楼的小厮，因为厨子失误导致后厨起火，他惨死在火海中。这般经历虽然可悲，但放在酆都中，却也算不上特别。他一路絮絮叨叨地讲着，翻来覆去描述火苗如何突然窜起，瞬间将房梁吞噬得干干净净。同行的鬼卒早已习以为常，不声不响地护卫在队伍两侧。

眼看着就要到酆都城门了，那魂魄突然停下脚步，反身狂奔。原昭本就落在队伍最后，当即出手拦住他的去路。魂魄摔倒在地，连滚带爬爬到她身前，拖住她的衣襟，苦苦乞求道：“大人，行行好，让我再回去见我阿娘一面吧。”

原昭长居冰山之下，久未与他人打过交道，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那魂魄见她愣住了，趁机从她臂下钻过去。还没跑出几步，两柄精钢叉就已经架上了他的脖颈，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挟着风声遥遥喝道：

“带走！”

“是！”

面前降下一片阴影，竟是那长脸判官。他蹙眉看着原昭，严厉道：

“你方才为何愣了神？”

她垂下眼睑，半响，却是反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为何不能回去再看一眼？”

“已逝之人不能还阳，原昭，你不知晓吗？”

“可是，”她想了想，道：“他……本不应该死。”

判官摇摇头，肃声道：“不，你错了。命簿上早已写明：张老四，年二十而亡。”

“命簿？命簿何以轻易定下命运？”

“轻易？”判官似乎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淡笑一声，负着手道：“那魂魄生前谋生的酒楼里近日新来了一个与店家沾亲带故的厨子，威胁利诱他们将另一个逼走。那小厮不敢得罪他，又贪图他的钱财，就答应了。谁知这个厨子做事甚不用心，一不当心，竟将厨房点燃了去，这才使他葬生火海。”

“你是想告诉我，他是个恶人？”原昭有些不耐，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他。

“不，我想告诉你的是，这就是命。”那判官突然偏过头，肃然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你有你的命，我也有我的命。原昭，莫要太过执着。”

原昭一怔，随即默然不语，将目光投向那魂魄离开的方向。

那魂魄被牛头马面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双腿死死拖在身后不肯挪动。

“不！我不想走！娘！我攒钱了！咱们建个新屋！娘！”

他不是个恶人。他不过一个寻常小厮，如何斗得过店主的亲戚？他是个孝子，想要赚钱，所以他必须留在那里。

是的，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