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归于卿（第2页）
鱼阅微伸出那双曾灵活地在琵琶弦上飞舞的纤纤玉臂，带着些许微颤，却坚定地、轻轻地攀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她踮起脚尖，将自己温软馥郁、带着淡淡梅花冷香的唇瓣，以一种决绝的勇气，精准地、轻轻地印在了他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那一瞬间，杜清臣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万千绚丽的烟火在颅内同时炸开，又仿佛天地万物、时间流转都归于寂灭。
所有声音、所有光线皆消弥，只余唇上那一点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柔软触感，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馨香，霸道地、却又无比温柔地侵占了他所有感官，点燃了他全身血液。
他彻底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地沸腾燃烧，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
这……这于礼不合！
这……这成何体统！
圣贤书里何曾有过这般记载？！
他一个翰林待诏，竟在夜色的庭院里，被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亲吻了？！
极度的震惊与那从未体验过的、陌生而令人心悸的酥麻触感，如同两道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交锋。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惊世骇俗”、颠覆他所有认知的举动，猛地向后退去，想要拉开这令人窒息又沉醉的距离。
然而，他忘了身后便是那株见证了无数争吵与欢笑的老海棠树。
“砰”的一声并不算太响的闷响，他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粗糙而坚硬的树干上。这一撞力道不小，震得头顶繁茂的枝叶簌簌作响，几片晚开的、或是被暮春风神遗忘了的浅绯色海棠花瓣，如同受到了惊吓的玉色蝴蝶，翩然纷扬地飘落下来，星星点点，洒了他和依旧踮着脚尖的鱼阅微满头满肩，发间衣上，皆是幽微的冷香。
杜清臣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树干，一手下意识地抚着仿佛被烙铁深深烫过、依旧残留着温热的唇，另一只手撑住树干稳住身形。他瞪大了眼睛，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就那样直直地看着面前依旧保持着靠近姿势、脸颊绯红、眼眸却亮得如同淬了火、闪烁着大胆与坦荡笑意的鱼阅微。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不，是认识了一个从九天星河、从万里山河中走出的、完全超乎他想象的精魅。
他心跳如万鼓齐擂，撞击着胸腔，呼吸急促得如同刚刚攀上险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鱼阅微看着他这副全然失措的呆愣模样，先是因那结结实实的一撞而一怔，但随即，又见他捂着嘴唇、瞠目结舌的窘态，眼底那抹得逞的笑意，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春水破冰，潋滟生光。
她并未因他的后退而退开，反而就着这样极近的距离，仰望着他，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敏感的下颌，声音低得如同情人呢喃。
“现在……你再说说看，到底是夫君，还是赘婿？”
纷纷扬扬的海棠落花之中，她就站在那里，清雅绝伦如空谷幽兰，方才的举动却大胆炽烈得如同燎原之火。那不再是长安城里那个需要恪守礼教、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鱼家千金。
杜清臣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倒映着星河与他自己狼狈模样的璀璨，感受着唇上残留的温热，鼻腔里萦绕着她发间衣上的冷香与海棠的幽芬……
心中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礼法规条、所有的圣贤教诲，在这一刻，被她这石破天惊、却又无比真诚的一吻，撞击得粉碎，只剩下对她这般勇敢、这般赤诚、这般与众不同的灵魂的无限倾慕与滔天爱意。
他的手缓缓放下，那被亲吻过的地方依旧滚烫。他背靠着海棠树，望着眼前这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女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那笑声起初极轻，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残余的震惊，随即越来越大，越来越舒畅，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一种彻底的释然、无边的狂喜，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惊起了不远处屋檐下栖息的夜鸟。
他笑着，任由泪水盈满了眼眶。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发间的一片绯色花瓣。
“呵呵……哈哈……”
他笑着，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目光却亮得惊人，牢牢锁住她的眼眸。
“赘婿……便赘婿吧……只要能跟着你，天涯海角，入赘……何妨？”
他收敛了笑声，语气变得无比郑重而温柔，带着心甘情愿的臣服与承诺：“是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鱼阅微，从今往后，杜清臣便是你鱼家的人。是赘婿，是夫君，是随从，是知音……只要能在你身边，与你共览这大唐风光，同谱世间绝响……名分于我，不过虚妄，你……才是我的归处。”
听到他这番又是认输又是表露心迹的话语，鱼阅微脸上的红霞愈发娇艳，心底却如同浸透了蜜糖。她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爱意与妥协，那股想要“争胜”的执拗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柔软与甜蜜。她故意撇了撇嘴，哼道，眼角眉梢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哼，这还差不多。算你识相。”
她顿了顿，学着他往日那狷介书生的模样，抬起下巴，“不过，既入了我鱼家的门，往后诸事，需得听我的。诗稿需我先览，曲谱需我首肯，沿途见闻，需得先讲与我听……”
“都依你，都依你。”
杜清臣笑着打断她，再次伸手，将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散发着冷香的发顶，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软，心中被前所未有的圆满与安宁填满。
“诗稿曲谱，山河见闻，此生所有，皆归于卿。”
长安的繁华，东宫的威压，世事的无常，前路的艰险，在此刻，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南山之约，紫檀余音，终将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找到真正属于它们的、自由而嘹亮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