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来日(第2页)
“我……我要走了。”鱼阅微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播州那么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爹爹说……说……”
“我知道,我知道。”杜清臣心中大恸,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疼惜,“微微,别怕。鱼世伯清正耿直,才华卓著,陛下只是一时受蒙蔽,必有沉冤得雪、重返长安之日。”
他提到李湛,心中又是一刺,却不得不承认,此刻,唯有那位皇子,或许真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可是……那要等多久?”鱼阅微抽噎着,“我……我舍不得……舍不得长安,舍不得……舍不得……”
她“舍不得”后面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但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那含泪凝睇的目光,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了她的心意。
杜清臣心如刀绞,他猛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心卷好的、略显陈旧的卷轴,塞到她手中。那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个……你拿着。”他声音低沉而急促,“是我这些年来,收集、誊抄的一些古谱残章,还有……还有我的一些读书心得,偶有所感写下的散句……路上若闷了,可以看看,弹弹……就当……就当是我陪着你一般。”
鱼阅微接过那尚带余温的卷轴,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什么绝世珍宝。泪水滴落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杜清臣……”她抬起泪眼,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你……你在长安,要好好的。用心读书,考取功名……我……我等着看你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好。”他重重承诺,目光坚定地回望她,“我一定。你……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世伯和夫人。播州虽僻远,亦有好山好水,你……你的琵琶,定能引得百鸟来朝。”
他试图说些轻松的话,却更显悲凉。
鱼阅微破涕为笑,那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又一名身着内侍服饰的人,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步履匆匆而来,对着鱼阅微恭敬行礼:“鱼小姐,四殿下命奴婢将此物送来,聊表心意。殿下说,山高水长,望小姐善加珍重,他日……必有重逢之期。”
说罢,将木盒奉上。
鱼阅微怔住,看向杜清臣。杜清臣面色微白,抿紧了唇,却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卷用明黄锦缎精心包裹的书册。展开一角,赫然是她父亲那日上书奏议的完整抄本,字迹工整,一笔不苟。而在奏议之后,还附有数页李湛亲笔所书的批注与后续应对之策的设想,字迹刚劲有力,思路缜密清晰。
这并非普通的赠别之礼,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承诺,一种无声的宣告——他不会忘记今日之事,他们的理想与坚持,他铭记于心,并将为之继续努力。
鱼阅微捧着这卷书册,心情复杂难言。她感激李湛在此刻的雪中送炭,感念他对父亲主张的支持,但这份过于沉重的“礼物”,与杜清臣那带着体温、夹杂着私心与牵挂的残谱心得相比,终究是隔了一层。
府门外,车马催发。
鱼阅微最后深深地看了杜清臣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愫。然后,她抱着紫檀木盒和那卷残谱,决然转身,在母亲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杜清臣站在原地,望着那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一声声,如同碾在他的心上。他看着她掀起车帘,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模糊的泪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闪而逝。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长安街巷的尽头,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夜风吹起他靛蓝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寂寥的府门外,许久许久,仿佛化成了一尊望妻石。
手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泪水的微凉;怀中,却已空荡,只剩下那卷她未能带走的、准备在生辰时送他的《凉州》古谱副本。
他知道,从此以后,长安城的春花秋月,永崇坊的晨钟暮鼓,都将因她的离去,而失了颜色。
而他也将带着这份离殇,与那个深宫中皇子无声的较量,以及那份对未来的承诺,踏上一条更加艰难、却也必须前行的道路。
南山之约,紫檀余音,在这一刻,被时代的洪流与政治的尘埃,暂时掩埋。但那份深植于三生石上的纠缠,却并未断绝,只是在等待着下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