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无限（第2页）

李湛端起陶杯，指尖感受那温热的粗粝触感，心下却是一片微凉。浅啜一口，茶是寻常春茗，滋味清冽，远逊宫中专贡的醇厚。恰似他们此刻境况，看似平和，中间却隔了一层无形、再难穿透的薄纱。

他搁下茶杯，目光掠过这方小院，掠过紫檀琵琶，最终停驻于她平静无波的玉颜，忽地扯动嘴角，似欲努力做出轻松情态，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玩笑般的试探：

“朕此番……忍了近一年未曾过来。”

他略顿，观察她神色，见她依旧澹然，方续道，声里藏着一丝近乎卑微的希冀。

“依着从前……在宝月楼时的旧例……朕这般‘守规矩’，是否……能多兑些时日？譬如，往后……来得稍勤些许？”

言罢，便紧紧凝望她，心腔竟有些失控地急跳，恍若等待一场裁决。

鱼阅微执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泼洒。她抬眸，对上他眼底深藏的期盼与忐忑，忽觉有些莞尔。将茶盏推至他面前，亦自取一杯，垂睫望着杯中沉浮的叶影，唇角弯起一抹极浅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弧度，以同样玩笑的口吻应道：

“陛下这‘规矩’……怕是过了时效，成了陈年旧账。”

她声音平缓，挟着一丝慵懒，仿佛在论一桩再寻常不过的琐事。

“妾身这小院如今清贫，可支应不起陛下‘兑换’的豪奢了。”

李湛望着她那疏淡却灵动的笑意，听着那轻松乃至带着揶揄的回应，心中那点小心翼翼的紧张，蓦地便松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杂着些许酸涩，缓缓漫过心田。

他知晓，她是真个放下了。

放下了对他的怨怼，亦放下了因他而起的痴缠。

她寻到了独属于自身的、真正宁和的生途。

而他，也早非当年那个只知强取或卑微乞怜的帝王了。

恰在此时，一阵清甜的香气自屋内隐隐飘来。鱼阅微似想起什么，起身道：“陛下稍坐。”

不多时，她端出一个素瓷碟，上面整齐码着几块小巧精致的、透着淡淡粉色的糕饼，旁边还有一把新沏的茶壶，与方才所饮不同，壶口溢出的是清冽的梅香。

“这是用去岁冬日窖藏的梅花，合着新麦粉试着做的梅花饼，并这梅花茶，陛下若不嫌弃，不妨尝尝。”

她将碟子与茶轻置于矮几上，语气自然，如同招待一位寻常友人。

李湛微微一怔，看着那造型朴拙却别具匠心的糕饼，心中触动。他依言取了一块，放入口中，口感清软，甜而不腻，梅香幽幽，确实与宫中御膳房的精致点心风味迥异，却别有一番天然意趣。他又饮了一口那梅花茶，清芬满口，沁人心脾。

“甚好。”他颔首，目光温和，“比宫里的……更添几分真味。”

鱼阅微浅浅一笑，自己也拈起一块，小口品尝着，似是无意间提起：

“前两日，我又去了西市，看望那卖胡饼的老王头。”

李湛自然记得此人，夜半叫人起来做胡饼的往事，还历历在目。

“他见了我，依旧嗓门洪亮，嚷嚷着‘小娘子许久不来，俺这刚出炉的芝麻胡饼，可是长安独一份！’。”

她模仿着老王头那带着浓厚乡音的腔调，眼中泛起真实的笑意。

“我买了两个，坐在他那条老长凳上吃了。热乎乎的，外酥里软，芝麻香混着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