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长安(第1页)
崔弼的谋划,如同暗夜中滋生的毒藤,于不见光处悄然蔓延,根系深植于门阀数百年积攒的权势沃土。他并未直接撼动龙椅,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他将淬毒的刃,精准地对准了那个看似纤弱、却牵动着变法命脉的咽喉——鱼阅微。
博陵崔氏,五姓七家之首,累世公卿,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崔弼本人,官拜吏部尚书,掌天下铨选,更是当朝贵妃之父。皇帝的变法,刀刀砍在门阀命脉上,盐铁、漕运、科举、田亩……哪一桩不是掘他崔家根基?
更遑论那本骤然现世、直指门阀积弊的《变法刍议》!崔弼几乎可以肯定,此必与那宝月楼的女子脱不了干系,而皇帝,竟是默许甚至纵容!新仇旧恨,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肺腑。此女不除,变法不止;变法不止,门阀倾颓便在眼前!他必须掐断这源头,哪怕……触怒天颜。
他罗织的罪名,条条狠毒,字字诛心:
其一,娼优贱籍,妄议朝政,蛊惑君心,紊乱纲常。直指她宝月楼乐伎的身份与《南山野客刍议》的关联。
其二,罪臣之后,心怀怨怼,借机煽动寒门,挑拨君臣,图谋不轨。将她父亲鱼玄理的旧案与她如今的“作为”强行勾连,用心险恶。
其三,以色侍人,狐媚惑主,致使君王流连宫外,荒废朝政。这是最阴险也最易煽动庸众的指控。
罪证?无需铁证如山。几份由门下精通摹仿的幕僚精心伪造的、笔迹神似鱼阅微的“狂悖”诗文稿,几个被重金收买或权势胁迫、信誓旦旦“亲眼目睹”皇帝频繁夤夜出入宝月楼的“证人”,再加上几家同气连枝的门阀在朝野上下默契的鼓噪与施压,便足以掀起一场裹挟着“道德”与“规矩”的狂风暴雨。
崔弼甚至不屑于走那繁琐的司法程序。他联合了郑、卢、王等几家同遭重创的门阀,动用了世家大族近乎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清议”与私刑之权。他们以“宗室元老、朝廷重臣联名,为保社稷清宁,请清君侧”的名义,精心布下了一个死局。
一场冠冕堂皇的、由崔弼亲自主持的“曲江赏春诗会”广发请柬,名流云集,同时也向鱼阅微发出了措辞强硬、不容拒绝的“邀约”。那请柬,与其说是邀请,不如是一纸催命符。
暖阁内,鱼阅微拿着那烫金的请柬,指尖冰凉。她如何不知这是鸿门宴?李湛安排在她身边那若隐若现的护卫,近日愈发凝重的气息,早已说明风雨欲来。她可以称病不去,或许能暂避一时。但,避得了一时,避得了一世吗?门阀既已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躲藏与示弱,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她望着镜中自己清冷的容颜,缓缓抬手,抚上腕间那道淡粉的疤痕。父亲当年,是否也曾面临这样的抉择?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掠过一丝决绝的清明。她仔细地梳妆,换上最素净却也最显风骨的月白襦裙,如同赴一场庄严的祭礼。抱起那具紫檀琵琶,她最后看了一眼这承载了无数纠缠与挣扎的暖阁,然后,毅然转身,踏入了那片未知的、却早已注定的风暴中心。
赴宴那日,曲江畔春光骀荡,仕女如云,笙歌曼妙。鱼阅微抱着琵琶踏入那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地时,便感到了一股无形的、粘稠的杀机弥漫在香风笑语之下。李湛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在试图悄无声息地贴近护卫时,竟被崔府早已埋伏下的、身手矫健的门客高手强行拦截、拖入暗处!
最后的屏障,已然失去。
她心如明镜,该来的,终究避无可避。
诗会行至酣处,丝竹正喧。崔弼于主位之上,忽地将手中玉杯往地上一掷!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信号,早已伺机而动的崔府豪奴如狼似虎般一拥而上,粗暴地将鱼阅微从席间拖拽而出!她怀中的琵琶脱手,摔在地上,琴身迸裂,弦断声绝,如同她此刻骤然被撕碎的人生。
“将此蛊惑圣心、紊乱朝纲的妖女,押赴菜市口,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崔弼立于高处,须发戟张,声音洪钟,俨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
人群瞬间哗然!惊愕、恐惧、好奇、幸灾乐祸……种种目光交织在她身上。
鱼阅微被反剪双臂,一路拖行。粗糙的石板路磨破了华美的裙裾,露出底下莹白的肌肤和迅速浮现的血痕。她紧咬着下唇,渗出血丝,却始终未发一声哀鸣。她只是昂着头,冰冷的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高台上的崔弼,那眼神中的恨意与不屈,竟让宦海沉浮数十年的崔弼,脊背也窜起一丝寒意。
菜市口,历来是血溅黄沙、示众警顽之地。此刻已是人山人海,被驱赶而来的平民、闻讯蜂拥而至的士子商贾、以及各路闲杂人等,将刑台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着那个被粗暴推搡到刑台中央、鬓发散乱、衣衫破损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的清丽女子,议论声如同沸腾的粥锅。
崔弼登上临时搭起的高台,历数鱼阅微的“罪状”,每说一条,台下便是一阵更大的骚动。
“……此等妖女,不严惩不足以正视听,清君侧!”崔弼最后厉声断喝,“按……古礼家法,当众施以廷杖,剥其华饰,曝其秽行,以儆效尤!”
最令人发指的一幕降临。几个膀大腰圆、面目凶悍的婆子狞笑着冲上刑台,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伸出粗砺的手,猛地抓住鱼阅微上身本就破损的衣裙,狠狠撕扯!
“刺啦——”
裂帛之声刺耳。月白的布料化作碎片飘落,雪白的肩背、纤细的腰肢、乃至一抹淡青的诃子边缘,瞬间暴露在春寒料峭的空气中和无数道目光之下!
“看啊!这就是魅惑君王的狐媚子!剥了这身皮囊,与勾栏瓦舍的娼妓何异!”那婆子尖声叫嚣着。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登徒子们瞪大了眼,目光贪婪地在那裸露的肌肤上逡巡,发出猥琐的嗤笑,甚至有人不堪地起了反应,与同伴交换着下流的眼神和污言秽语。
“嘶——!”有倒吸冷气者。
“啧啧,这身段……果然是个销魂角色……”
“若能一亲芳泽……倒是也想尝尝……这皇帝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活该!贱籍女子也敢妄议朝政,合该有此报应!”
“伤风败俗!真是伤风败俗啊!”
这扒去的,何止是衣衫?更是士族礼法对“越界”女性最残忍的规训与羞辱,是试图将她所有的才情、风骨、乃至作为“人”的尊严,都剥离殆尽,只余下一具可供意淫与践踏的“女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