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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约(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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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关于科考取士。朕已下旨,明年春闱,扩大‘糊名’与‘誊录’范围,门下省与礼部会派人交叉复核,最大限度杜绝门阀徇私、请托之弊。”

他开始详细言说那些她真正会在意的事。不再是后宫琐碎,不再是儿女情长,而是前朝风云,是寒门与门阀之间那场不见硝烟的角力,是他高踞龙庭,不得不为,也曾一度妥协,如今却又重新拾起的、关乎“清平”的棋局。

“朕擢拔了几个寒门出身的官员。”他一个个报出名字。

“林寰之子,林珩,现任监察御史,上月弹劾工部尚书贪墨河工款,证据确凿,朕已将其罢黜下狱。”

“周明之侄,周勉,在江南漕运上提出‘分段稽查’之法,卓有成效,朕已擢升其为漕运副使。”

“还有张蕴的门生,李崇…”

“原江州司马,柳文渊,擢为御史台侍御史。此人出身寒素,曾任地方县令,以清正敢言著称,任内曾弹劾当地豪强侵占民田,虽遭排挤,风骨不改。”

“原国子监四门博士,赵明诚,迁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其父亦为寒门儒士,家学渊源,赵明诚于典章制度、官员考课颇有见地,为人端方。”

“原陇右节度使府掌书记,周淮安,调入兵部职方司,主理边镇图籍驿传。此人曾随军戍边多年,熟悉边情,通晓戎事,是难得的实务之才。”

……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缀着简短的生平与政绩评述。这些名姓,有些鱼阅微依稀听父亲提起过,是当年与父亲志同道合、却因位卑言轻而未能施展抱负的寒门士子;有些则全然陌生,是这八年风雨中于夹缝内艰难生长的新芽。

他并非在炫耀自己的政绩,更像是在向她剖白着什么,或者说,是在寻求某种……印证?

鱼阅微依旧没有回头,但她的身躯不再像最初那般全然抗拒的姿态。她置于膝上的左手,指尖微微蜷起。

当李湛提及一个名叫“沈知章”的年轻官员,因其在漕运改革中提出的“分段稽查、明晰权责”之策被采纳而破格提拔时,鱼阅微终于极轻地开口:

“沈知章…可是当年在洛阳,因著《漕运利弊论》而被太守构陷下狱的那个沈家子?”

她的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沙哑,语气平淡,辨不出情绪。

李湛的眼中却骤然迸发出一点星火,像是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绿洲的痕迹。他立时应道:

“正是他!当年那桩冤案,朕已命人重审,还了他清白。此人确有实干之才,只是性子过于刚直,尚需磨砺,然若当真可用,朕必不使明珠蒙尘!”

鱼阅微不再言语。

短暂的交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一圈微澜,便迅疾沉没。

李湛望着她重新归于沉默的背影,眼底的星火微微黯黯,但那抹固执却未曾消减。他向前一步,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恳切:

“阅微,三日前我所言…三日之期,你…可允了?”

鱼阅微没有回应。

“我只是…想来同你说说这些。”他试图剖白,语气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同你说说…这些奏疏,这些任命文书…”

他从袖中取出几份显然是誊抄过的、钤着中书省印信的文书,小心翼翼地置于榻边的矮几上,与那食盒和玉肌膏并列。

“我都带过来,予你看。”他凝望着她,眼神灼灼,带着一种偏执的郑重,“我只宿一夜,就一夜…听我说完这些,我便走。”

鱼阅微终于缓缓侧首,看向他。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几份文书上,继而,缓缓上移,对上他充满了紧张、希冀、以及更深层倦怠与挣扎的眼眸。

“李湛,”她唤他的名姓,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道。

“你这又是在作何戏码?是觉得用这些人的前程,便能抵偿我鱼家的血债?还是觉得,向我这个罪臣之女‘呈报’政绩,能让你那颗帝王之心,稍得慰藉?”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刃,毫不留情地划开他所有试图遮掩的意图。

李湛的面色白了白,他下意识地想辩驳,想说并非如此,他并非此意…可他吐不出言辞。因为连他自身也辨不明,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赎罪,是为了那点可怜的念想,还是仅仅因为,在这条注定孤寂冰冷的帝王道上,他需要一个如她这般清醒而锐利的观者,哪怕这个观者,恨他入骨。

他望着她眼中那片冰冷的洞悉,所有备好的言语都哽在喉头。他颓然地垂落眼睫,声音低得几近嗫嚅:

“我不晓得…阅微…我只是…想让你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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