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酒浇愁(第1页)
夜雨不知何时歇了,只余檐角残滴,断断续续,敲在青石上,发出空寂的轻响,似谁人未尽的话语,零落不成篇章。
鱼阅微是在一片温热的包裹中醒来的。
安神药物的余韵尚未完全褪去,像一层濡湿的云雾,缠绕着她的灵台,让她思绪沉坠,辨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周身暖意融融,被熟悉气息密不透风地环绕着。额头顶着坚实温热的物事,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如同远古的节拍,催人沉沦。
她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慵懒的、带着鼻音的嘤咛。
那环着她的手臂立时收紧了,头顶传来一个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揉碎了万千耐心:“醒了?可还惊惧?”
这声音……
鱼阅微恍惚地抬起头,朦胧的视线撞进一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灼人的眸子里。那眼底,此刻盛满担忧,与珍视。
是三郎。
是她的三郎。
心底那根绷了多年的弦,在药力与这过分真实的怀抱里,悄然松缓。心防,在意识模糊的边界,轰然塌陷。
她摇了摇头,将脸颊贴回他胸前,汲取温度,声音带着软糯:“不怕了…有我在…”
她感到那怀抱骤然一僵,随即,收拢得愈发用力,带着颤抖。
“嗯,我在。”
他的声音更哑了,似压抑着汹涌的暗流。
“一直都在。”
这句承诺,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玉,在她混沌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蹙起,语气里染上忧虑,不再是委屈,而是某种属于“鱼阅微”的洞明:
“三郎…”
她轻声唤他,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勾缠着他胸前的衣料。
“我知晓…你心中…亦存畏惧…”
李湛的心猛地一悸,几乎以为她已清醒。
可她接下来的话语,依旧带着梦呓般的柔软与模糊:“那座宫阙…吃人…我晓得的…”
“然则三郎…”她仰起脸,在昏昧中努力寻索他的眼眸,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砥柱般的力量。
“你不可惧…须得归去…须得在那处…立得住…行得稳…须得…比它更坚,更强…”
李湛的心,像是被最滚烫的熔岩灼过,又被最温柔的春水抚过,酸涩、刺痛、温暖、慰藉……种种情愫疯狂交织,几乎将他寸寸凌迟。
他何其有幸,能在这无间黑暗里,窃得这一缕温存。
他何其不幸,这理解与温存,竟源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且构筑于虚妄之上的人。
“朕…”
他喉头哽咽,几不成声,只能更用力地拥住她,将脸埋进她散发着淡淡药香与清冽气息的颈窝,贪婪汲取。
“朕做不到……阅微……朕做不到……宽宥朕……可好?”
他将她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随即自身侧卧上去,仅隔着薄薄寝衣,将她整个儿重新圈禁入怀,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罅隙。
“安睡罢,”他轻拍她的背脊,动作似恐惊了檐上初停的雀,“朕守着你,寸步不离。只此一夜…”
鱼阅微在他的安抚下,最后一点不安也如烟消散。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像只寻着了归巢的幼兽,在他怀中觅了个最安稳角落,呼吸很快再度变得均匀绵长。
李湛却睁着眼,在浓稠的黑暗里,贪婪地描摹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