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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谏回銮(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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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再次出现。

微服私访,在宝月楼的高台下,听她反弹琵琶。五年过去了,他已是威严深重的天子,她则是风尘中打滚的乐伎。他或许早已忘了鱼玄理那个沉默安静的女儿,却为这手琵琶所惑。

她本该有恨,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可当他夜半独自登楼,卸下所有帝王的伪装,用那双依旧深邃、却添了无数权谋风霜与疲惫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时,她竟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以死相搏,反而…默许了他留下的脚步,留在了他身边,一留便是五年。

是贪恋那一点虚幻的温暖?是想看看这个仇人如何在自己面前卸下心防?还是…心底最深处,依旧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于那个青衫少年的微末念想?

这五年,她看着他如同最高明的弈者,她看着他平衡朝堂,看着他宠幸妃嫔,看着他日渐被那身龙袍同化,变得越来越像她父亲失望的那个帝王。她冷眼旁观,用琵琶无声地祭奠,也无声地嘲讽。

直到那日,有人砸了她的琵琶,伤了她弹琴的手。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该结束了。维系她与他之间那点扭曲联系的弦,断了。

求死,是解脱,也是…最后一场无声的控诉。

可他却不肯放过她。

他跪在她面前,复述着父亲的遗言,撕开彼此血淋淋的伤疤。

那些话语,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关于父亲和叔伯们最后风骨的记忆,如同最烈的酒,最猛的药,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恨意、悲痛、那残存的一丝情愫、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绝望……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从她喉间溢出。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明黄色的、染血的衣襟。她正被李湛紧紧抱在怀里。

这剧烈的情绪激荡让她气血逆行,喉头猛地一甜,竟控制不住地侧过头,“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块状物的淤血!

那浓稠的、象征着她内心郁结与身体创伤的血,猛地溅在他的龙袍前襟上,晕开一大片污迹。

“阅微!”李湛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然而,一直紧张关注着的太医令,在搭上她脉搏的瞬间,眼中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陛下!陛下!奇迹!真是奇迹!娘子…娘子这是郁结于心,淤血阻塞经脉,如今这口致命的淤血吐出,脉象反而…反而显露出一线生机之象!快!快灌参附回阳汤!施回阳九针!快!”

太医们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行动起来。有人端来滚烫的药汁,有人取出长长的、闪着寒光的金针。那是虎狼之药,凶险之针,用在此时,是搏命!

李湛依旧跪在榻前的地上,没有起身。他紧紧握着鱼阅微那只未伤的手,她的手冰冷,他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脉搏下,一丝重新燃起的火苗。

他看着她因呕血而更加苍白的脸,看着她紧闭双眼却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又是剧痛,又是那荒谬的希望。

他俯下身,不顾帝王威仪,用额头轻轻抵着她冰凉的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带着哄慰,也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哀求:

“阅微…撑过去…朕在这里陪着你…”

“你父亲…周御史…张给事…他们都在看着…看着你活下去…”

“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你要恨,就恨朕…”

“等你好了…朕带你离开长安…我们去江南…去你曾说过的…杏花春雨的地方…”

他语无伦次,说着自己都不知能否兑现的承诺,像一个最笨拙的情人,试图用苍白的话语,唤回挚爱的生命。

宫人们低着头,默默做着事,不敢去看那跪地哀求的皇帝,也不敢去听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语。宝月楼内,只剩下药炉的沸腾声,金针破风的微响,和皇帝那低沉而执着的、如同梦呓般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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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煎熬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晨曦透过窗纱,驱散了长夜的阴霾,也带来了些许暖意。

鱼阅微再次睁开眼时,感觉身体像是被碾过一般,无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和虚弱,但那股萦绕不去的、冰冷的死气,似乎淡去了些许。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立刻惊动了伏在榻边浅眠的人。

李湛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龙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血污和药渍,狼狈不堪。但在看到她清明的眼神时,他那布满疲惫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光芒。

“你醒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巨大喜悦,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又在半途停住,仿佛怕碰碎了她。

鱼阅微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的帝王。他跪在地上的样子,他复述遗言时的痛苦,他哄她时语无伦次的承诺……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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