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暗断(第2页)
“她的手,怎么样了?”
高内侍一怔,即刻明白问的是谁。这五年来,能让陛下不经名号就问“她”的,只有宝月楼那位。
“回大家,阅微娘子的伤……太医署前日刚去瞧过,说伤口颇深,虽未伤及筋络,但愈合需时日,且…且日后于抚弦弄琴,恐有妨碍,还需长久将养着。”
李湛脚步不停,声音平淡:
“可查清了?”
“是几个喝醉了酒的军汉,据说是京畿卫戍轮休的,在宝月楼闹事,争执间砸了娘子的琵琶,紫檀木碎片迸溅,划伤了右手。”
高内侍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
“人已经让京兆府锁了,按寻衅滋事处置了。”
所谓处置,也不过是杖责、罚俸,不会真伤及那些或许背后有人的军汉根本。
皇帝只淡淡“嗯”了一声,再不多言。
这反应在高内侍意料之中,他暗暗叹了口气。如今崔贵妃有孕,王昭仪新宠,后宫百花争艳,前朝门阀博弈正酣,哪还顾得上一个五年的旧人。
是夜,太极宫灯火通明。
白日里林美人新排了胡旋舞,腰肢软得似三月柳条,环佩声响好似还在御园的连廊里回荡,吵得李湛一阵阵心烦意乱,耳鸣不已。
王昭仪端着参汤进来时,李湛正批到陇右军饷的折子。
少女身着郁金香染就的留仙裙,行走间带着一丝清甜的花香,那是太原王氏特制的“萦心香”,据说有令人心旌摇曳之效。
“陛下歇歇可好?”
王昭仪声音甜腻如蜜,纤纤玉指搭上他肩头,轻轻揉按。
李湛抬眼,看见她眼底那点熟悉的、药性的迷离。这女子借药固宠,他心知肚明,然王氏势大,非动其时。只是今夜,不知怎的,那刻意讨好的媚态让他心生烦躁,仿佛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带着各自的目的与算计。
“退下。”
他声音不大,却惊得她脸色煞白,泫然欲泣。
更漏滴到三更,万籁俱寂。李湛忽然掷下朱笔,那未干的朱红在奏折上洇开一团。
“备马。”
高内侍以为自己听错了。
夜色浓重,一骑快马自侧门而出,蹄声踏碎长安宵禁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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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月楼今夜闭门谢客,挂出了“东主有恙”的牌子。
鱼阅微独坐窗前,望着被窗棂分割的月色。右手缠着白纱,隐隐透出血迹。那琵琶碎片扎进去时,她竟不觉得疼——至少,没有心口那处空落落的、日夜啃噬的疼来得尖锐。
五年了。
光阴如水,悄然漫过。
她从十七岁那个一曲琵琶动长安、引得天子微服亲临的名妓,成了如今二十二岁、被悄然圈养、人尽皆知却又讳莫如深的天子外室。
长安城里,人人都知宝月楼的阅微娘子是皇帝的人。
大多时候,他只是来听曲,听那曲《霓裳羽衣曲》,听那曲《春江花月夜》。偶尔留宿,帐暖香浓间,他也只是搂着她,静静躺着,哄着她说些无关痛痒的旧事。
而她也是一副了无生趣、任其施为的模样,如同一具精美的瓷器,没有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