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孤坟(第2页)
行至一处尤为陡峭的斜坡,脚下泥土松软,混杂着滑溜的碎石。她一脚踏上去,重心不稳,整个人猛地向前一倾,膝盖重重地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一直紧随其后的李湛瞳孔一缩,身形如电般疾掠上前,在她即将摔倒的瞬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
鱼阅微浑身一僵,仿佛被毒蛇缠上。她猛地回过头,眼中不是获救的惊悸,而是瞬间燃起的、几乎能噬人的怒火与屈辱。
“放开!”
她厉声喝道,声音因喘息和愤怒而颤抖,用力想甩开他的钳制。
李湛却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能感受到她手臂的冰凉和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颤抖。他看着她脸上那抹因激动而生的异常红晕,和眼底悲愤。
“山路难行,你……你这样上去,身子受不住。”
他顿了顿,几乎是耗尽了勇气,才将那句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我背你。”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鱼阅微所有的怨毒。她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脊背抵上了一棵枯树的树干,才勉强站稳。
“李湛!”
她连名带姓地吼,声音尖利,划破了山间的寂静。
“你凭什么?!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我父亲的血还未干透!我母亲的魂魄尚在流放路上飘零!你如今做出这副姿态,是给谁看?是让你自己良心稍安吗?!我告诉你,休想!”
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
“我就算是爬!是用这双手抠着这些石头一寸寸挪上去!也绝不要你这刽子手沾上一星半点!你滚!滚远点!别脏了我爹娘安息的地方!”
她的骂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绝望的凄厉。李湛被她骂得脸色发白,嘴唇紧抿,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眸子里,翻涌着痛苦、愧疚,还有一丝被她话语刺伤的狼狈。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缓缓垂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所有解释和安抚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对她悲痛的一种亵渎。
鱼阅微骂完了,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着树干喘息了片刻。然后,她不再看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条陡峭的山路。
她弯下腰,用手扒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指甲因用力而微微翻起,渗出血丝,然后,她真的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几乎是手脚并用,以一种极其艰难且狼狈的姿态,咬着牙,一步一步,继续向上攀爬。
她的步伐比之前更加沉重,每一次抬脚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膝盖处方才磕碰的地方,素色的布料上已隐隐透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个如同被钉在原地的玄色身影。
李湛站在原地,山风卷起他玄色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看着她在那荒芜陡峭的山道上,如同负伤的幼兽般艰难攀爬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碎裂,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可摧折的意志。
他最终,还是没有再上前。
只是默默地,重新跟了上去,依旧保持着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始终胶着在那抹素色上。
这漫长的、沉默的、充满恨意与煎熬的山路,成了他们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终是到了那处僻静的山坡。
两座不起眼的土坟并排而立,没有显赫的碑石,只各自立着一块未经仔细打磨的青石,上面简陋地刻着“先考鱼公玄理之墓”与“先妣傅棠之墓”,字迹因风雨侵蚀已有些模糊。坟茔四周,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更添几分凄凉。
鱼阅微踉跄着扑到坟前,手中提着的竹篮滚落一旁,香烛纸钱散了一地。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土上。
没有立刻嚎啕大哭,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那块刻着父亲名字的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