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圣驾晏(第2页)
“你可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呀!笏卿……这三年来,吾子受苦啦……”榻上之人长叹一口气,“我将去矣……可是你……”
彼无语。老圣君从枕下抽出一柄匕首,掷于地:“卿若心有怨恨,可用此利器手刃仇雠,为洪氏满门报仇雪恨!”
“哼哼。”笏卿大笑而泣。良久,方从地上拾起利器,抬手翻覆把玩——确是好个利刃,似乎吹毛断发,金丝勾勒、上嵌宝石,也许价值百金?
灯烛摇曳间,室内阴阳变幻,有耄耋老者,时而咳喘……
笏卿泪眼看向榻上之人——确然行将就木。“杀了他,便可大仇得报!我只身一人,无牵无挂,何乐而不为也?”思量着,将手撑地,踉跄起身,凛然目光,瞬时出鞘,利刃带风,朝下刺去。离凶手不足三寸啦!大功将成矣!且一鼓作气!杀了老贼!!!那握柄之手却颤起来,转眼偏离目的,刹那抖腕而出。可怜烛火未及摇曳,便随风而去,绽开一点芳华,惊回首,已被钉入壁中三分……
老圣君闭目,叹出一口浊气,片刻后,又将他浑身上下扫视一通:“笏卿……你受苦啦……”
“陛下何不让我随父祖同去,以全我孝顺之名?”笏卿开口,言语沧桑。
“笏卿……”老圣君长叹,“想我在位近四十年,所见之人何止千万?欺上瞒下者、阿谀奉承者、奸邪狡诈者、有名无实者……何其之多。然而,能直言其事者、敢犯上谏言者、有真才实学者、德才兼备者、仁厚爱民者,不过寥寥……”
老龙觅白鹤,不吝骊珠:“朕虽有贤臣,然,或弃或离,而今尚在朝者,屈指可数,且皆已年过半百,不能承事矣……”
笏卿站立不住,早已坐回椅中,静听其追念往事。
“幸哉!得蒙天佑!朕年逾古稀,方得卿!汝敢直书逆言,本当死罪!然而,殿前一见,卿少年意气,谈吐不凡,句句在实,真堪王佐。再者,我朝多少年未有三元及第?喜事也!”老圣君盯住他,怅然若失,“洪氏子弟,定公府中,果然俊杰!”
笏卿嗤道:“圣君钦命,御笔第一,不过尔尔。”
“哼!竖子!”老圣君笑骂,“看来,卿一如当年?”
笏卿只觉无趣,便翘个二郎腿,双手一搭,打着拍子哼曲儿。
“朕时日无多了……明日起,卿官复原职,兼赞善大夫……待朕去后,汝当好好侍奉新君……”
“哈!”那人轻笑一声,缓缓踱步,“不料陛下竟纵容奸佞构陷忠良。若天下多恶贼,则江山岂能安定、苍生焉得太平?如此这般,将置黎民百姓何也?莫非……陛下想把历代先君创下如此大好基业,拱手于腐朽蠹虫之口!还说什么安定之语,不过是粉饰太平!方今天下,贪官污吏横行,无辜受屈之百姓,非但不能申冤,反被诬为盗贼、施以极刑!莫不是想要个绿林天下?
“如此一来,大好江山,岂不毁于一旦!自古以来,官逼民反……天下倾覆,不过朝夕之间。水舟之恩,君轻民贵呀!”
“咳咳咳……”榻上老者咳了起来,“奈朕年不寿,已无力挥使宝剑……卿忠良正直、有贤士之风,恰可待日后太子登基,佐其澄清玉宇、太平天下!”
“澄清玉宇、太平天下?”笏卿又嘟囔一句,“澄清玉宇、太平天下……”
他看向烛光飘摇:“哼!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澄清玉宇……恐怕是不可能的罢!陛下圣明,岂能不知?贪恶者,十有八九;而清廉者,百难有一。廉者之于贪者,不过是羊入虎口、自身难保!”
话罢,取过烛剪挑亮灯火:“然……某愿为君……试之!”
他将手中刀鞘向上一抛,落地而立,因笑看向榻上老者:“以此为证!愿苍生得立!”
一语过后,拂袖而去。许是太过激动,跨出门时,竟一踉跄,好在左右搀扶及时,才稳住了身形。
门内依旧感慨不断:“朕得笏卿,社稷之幸、天下之幸也!”
然,彼已大笑渐远……
未几,老圣君又宣太子吩咐国事。
“洪钰阶其人,忠正清白,可堪大用。若不见容,则请放归山林,毋使为奸佞所得!若此者,虽狂而不傲,清正而能容。得之,不必为福;失之,则必为祸。如此宝剑,若能细加打磨,则其利足以断金,其势足以扫邪恶、除奸佞,而充天下以浩然正气!如此忠良清正,汝当善待之、勉励之、慎用之。万不能为贼人所害,使其蒙冤受屈而死……
“倘若有朝一日不能保全,万万要放诸山林之中,无使入朝。他日,或可为山中宰相……
“朕虽老迈,却不昏聩。如今,金宦势大。汝践祚之后,须早日剪除其党,铲除奸恶贪佞,任用贤能仁德,以稳定朝政,然后,使百姓得利、万民得福,则太平天下可知矣!
“吾子,当谨记今日之语,无丧天下之基、无覆江山之舟,唯……鱼水承欢,方得千秋万世!!!”
又召太孙,告以后事:“洪笏卿,忠义之士也!他日,当为汝之肱股。汝当勉励之、慎用之、保全之,则天下忠义贤士之心可得,而垂拱之世可知矣!”
眉目清秀,姿仪疏朗,风骨俊茂,吞吐成章,卓尔不群,狂而不妄,超然有出尘之资,俨然有宰执之量。——《灵圣春秋纪·狂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