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第1页）

喧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在他们周围形成一小片奇异的宁静地带。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薰、爆米花甜腻和机器散热混合的味道，并不好闻，但此刻却有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郁程靠在另一台空闲的娃娃机侧面，姿态放松，目光懒懒地扫过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最后总会不自觉地落回身旁的人身上。

帛理源站得比他直一些，但也不再是最初那种随时准备撤离的状态。他微微侧身，避开了最刺眼的旋转彩灯，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对正在努力抓一只粉色兔子的情侣身上。那对情侣显然技术不佳，大呼小叫，抓了七八次依旧空手而归，女孩子懊恼地跺脚，男孩子手忙脚乱地安慰。

帛理源看得很专注，眉头微蹙。郁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忍不住轻笑：“是不是也想教他们了？”

帛理源闻言，收回目光，瞥了郁程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无聊”。

郁程却笑得更开了。他发现，当帛理源不再用那种绝对的冰冷武装自己时，那些细微的表情——比如现在这种略带嫌弃的“无聊”的时候反而生动得可爱。

“渴不渴？”郁程指了指不远处的饮料自助机，“我去买点喝的？你喝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除了青柠汁。”上次那瓶青柠汁的“惨案”他还记忆犹新。

帛理源沉默了一下，目光在饮料机的屏幕上扫过，那里滚动着各种花里胡哨的果汁和汽水图案。最后，他吐出两个字：“水。常温。”

真是毫不意外的答案。郁程点点头：“等着。”

他走到自助机前，投币，买了一瓶冰镇可乐，又买了一瓶常温的纯净水。走回来时，发现帛理源不知何时，从背包侧面抽出了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正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神情专注。

郁程把水递过去。帛理源接过，拧开瓶盖前，又用湿巾擦了擦瓶口，然后才小口喝了一点。

郁程靠着机器，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冰可乐，清凉甜腻的气泡冲上喉咙，驱散了电玩城里的闷热。他侧头看着帛理源一丝不苟的动作，忽然觉得，这个人哪怕身处最混乱喧嚣的环境，也自有一套维持秩序和洁净的、固执到近乎仪式感的程序。

“你……”郁程开口，声音在背景音乐的间隙里显得清晰，“是不是很少来这种地方？”

帛理源盖上水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光滑的标签。“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目光又飘向了别处，这次是几台闪着炫目光效的音乐游戏机，几个年轻人正跟着节奏疯狂拍打按键。

“觉得吵？”郁程问。

“还好。”帛理源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有点信息过载。”

信息过载。郁程在心里重复这个词。确实，对于帛理源这样一个习惯在安静、有序、逻辑清晰的环境里思考的人来说，这里每一秒涌入的视觉、听觉、甚至嗅觉信息，都像一场没有过滤的垃圾数据风暴。

“那……我们现在走吧？”郁程试探着问，虽然何梓枫可能还没玩尽兴。

帛理源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黑色背包上，那里，棕色小熊的毛茸脑袋正无辜地探出来。“不用。”他说，然后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也有观察价值。”

观察价值？郁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对帛理源而言，哪怕是这种让他不适的环境，也可以被纳入“观察样本”，分析其运行逻辑、人群行为模式……或许，这就是他独特的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

一种奇特的共鸣感在郁程心里升起。他不再觉得帛理源与这里格格不入是一种缺陷，反而觉得，他能在这种混乱中保持冷静的“观察者”视角，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能力。

“你看那边，”郁程用下巴指了指一台赛车模拟器，屏幕上光影飞驰，一个男生握着方向盘，身体随着虚拟车辆的转向而大幅度倾斜，表情亢奋，“像不像在做非惯性参照系下的受力分析？”

帛理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摩擦力模拟失真，”他客观地评价，“转向反馈延迟超过0。1秒，体感同步率不足60%。”

郁程噗嗤一声笑了：“不愧是学神，玩个游戏都能看出这么多bug。”

“事实。”帛理源平静地说，嘴角似乎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就在这时，何梓枫一脸满足地又跑回来，手里还抱着两个刚用游戏票兑换的丑萌丑萌的钥匙扣。“程哥！帛理源！我赚翻了！看！”他把钥匙扣献宝似的举起来。

郁程笑着接过其中一个长得像外星土豆的钥匙扣：“不错啊，战绩辉煌。”

何梓枫看向帛理源，又看了看他背包上露出的熊头，眼神再次变得微妙：“你们……就站这儿看了一下午？”

“嗯，休息一下。”郁程面不改色。

“行吧，”何梓枫也没深究，兴头过了，也觉出累来，“那咱撤？我快饿扁了！”

三人走出电玩城，傍晚的风吹散了室内的闷热和喧嚣，带着城市特有的微尘气息。何梓枫还在喋喋不休地回味刚才的游戏，郁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帛理源依旧沉默地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背着那只露出一只熊脑袋的包，手里握着那瓶喝了一半的常温纯净水。夕阳的金红色余晖给他清瘦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边，冲淡了往日那份生人勿近的冷硬。

郁程回头看他时，恰好他也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在何梓枫嘈杂的背景音里，短暂地接触了一瞬。

也许，靠近一个人，并不总是需要轰轰烈烈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