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魅影与被迫搭档(第1页)
出租马车在贝克兰德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颠簸,车厢里弥漫着皮革、灰尘和劣质煤油混合的怪味。克莱恩靠着有些掉皮的车厢壁,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从还算体面的皇后区边缘,逐渐过渡到桥区拥挤嘈杂的街道,再往前,就是东区那仿佛永远蒙着一层灰黑色雾霭的天空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廷根的下街虽然也糟糕,但跟贝克兰德东区比起来,简直能算清新整洁。瞧瞧外面那些糊着不明污渍的墙壁,还有墙角蜷缩着的人影……克莱恩赶紧移开视线,默默在心里画了个绯红之月,然后开始祈祷今天别在案发现场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
坐在他对面的阿蒙,似乎对周遭的环境毫不在意,甚至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单片眼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纯粹的好奇光芒,仿佛在参观什么有趣的标本展览。
克莱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和这位“时天使”,不,应该说是祂的一个分身,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前往同一个案发现场——这事要是说给“倒吊人”先生或者“正义”小姐听,他们大概会以为“世界”先生终于被阿蒙污染疯了。
但现实往往比最离奇的小说还要不讲道理。
一切始于三天前,一个平常的夜晚。克莱恩刚结束一次塔罗会,灵性稍有消耗,正打算给自己泡一杯迪西咖啡,好好享受片刻宁静——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咖啡杯不见了。
不是打碎了,不是被偷了,是“不见”了。连同里面刚冲好的、香气扑鼻的咖啡,以及杯底他习惯性放的那小半勺方糖,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圆形的、完美契合杯底的痕迹,仿佛那杯子从未存在过。
而阿蒙,就坐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和失踪的杯子一模一样、但明显是崭新出窑的白瓷杯,笑容灿烂地问他:“要试试这个吗?我从西维拉斯郡一个新开的窑厂‘借’的,据说釉色更白。”
克莱恩的第一反应是拔枪——虽然他知道这大概率没用。第二反应是沟通灰雾,准备跑路。
但阿蒙接下来的话让他停了下来。
“放松点,我亲爱的克莱恩。如果我想做什么,在你从那个有趣的灰雾空间回来,灵性最不稳的时候,岂不是更好的时机?”阿蒙优雅地抿了一口“借”来的咖啡,然后皱了皱眉,“啧,不如你原来那杯。糖放少了。”
“……你想干什么?”克莱恩没有放松警惕,手指在袖口内扣住了那枚“阳炎符咒”。虽然他知道,对眼前这位存在,普通的高序列符咒效果可能有限,但总比没有强。
“合作。”阿蒙放下杯子,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认真谈判的架势——虽然他那笑容看起来更像是在策划什么恶作剧。“短暂、有限、目标明确的合作。在贝克兰德,就处理一些……‘小麻烦’。”
“我看起来像需要和‘偷盗者’途径的天使合作的样子吗?”克莱恩面无表情。
“一般来说,不需要。”阿蒙从善如流地点头,“但最近贝克兰德有点……过于热闹了。因蒂斯的大使悄悄带来了‘黄昏隐士会’的问候,弗萨克那边似乎有‘战神’途径的高位者视线扫过,埃德萨克王子——哦,抱歉,他现在应该被称作埃德萨克殿下了——的晚宴名单上多了几个名字,连‘心理炼金会’和‘摩斯苦修会’的小家伙们都比平时活跃了不少。”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克莱恩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这些组织,没一个好惹的,大部分还都跟他——或者说,跟“愚者”先生有直接或间接的过节。
“而我,”阿蒙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克莱恩,单片眼镜反射着煤气灯的光芒,“一个路过的、无害的偷盗者天使,和一个谨小慎微的、努力不惹麻烦的前值夜者,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大概都属于‘不稳定因素’,或者‘值得观察的变量’。单独一个,或许只是小麻烦。但如果两个‘变量’经常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处理同一类事件……”
他没有说下去,但克莱恩听懂了。两个看似不相干的麻烦源如果频繁同框,很容易被误读为“勾结”或者“有共同图谋”,从而吸引更多不必要的、危险的目光。在贝克兰德这潭深水里,被过多注视绝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不如我们主动‘勾结’一下?”阿蒙笑眯眯地说,“以合理的、公开的、符合凡人社会规则的方式。比如,你,夏洛克·莫里亚蒂,一个从南大陆归来、有点本事的私家侦探。而我,你那位性格古怪、品味独特、但偶尔能提供点有用消息的助手,‘阿蒙先生’。我们处理一些本地的、不起眼的案件,赚点金镑,顺便……观察一下水下的动静。各取所需,互不干扰,必要时还能互相证明‘我们只是对破案感兴趣的普通市民’。”
克莱恩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他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拒绝?阿蒙显然不会因为被拒绝就消失。祂可能会用更烦人、更不可控的方式“参与”到自己的生活中,那后果更糟。而且,阿蒙说的不无道理,贝克兰德现在就像个即将沸腾的油锅,自己孤身一人,确实容易在各方势力的碰撞下被溅射伤害。
接受?与虎谋皮,不,是与“时天使”谋皮。风险高到难以估量。阿蒙的“合作”背后绝对有更深层的目的,可能是为了观察自己,可能是为了寻找“源堡”的线索,或者纯粹是觉得“有趣”。
但至少,在明面上,在“合作”期间,阿蒙的行为会相对可控,会遵循某种“游戏规则”——属于侦探和助手的规则。这比一个完全自由行动、随心所欲搞事的阿蒙分身,要好那么一点点。
而且……克莱恩心里冒出一个有点阴暗的念头:把阿蒙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祂在暗处不知道捣鼓什么强。说不定还能利用祂的能力和情报……
“只是处理普通案件。”克莱恩最终开口,声音干涩。
“当然,当然。”阿蒙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虽然克莱恩觉得这比喻侮辱了狐狸。
“不能随意使用非凡能力干扰调查,不能伤害无辜者,不能偷窃与案件无关的东西,不能在调查中故意误导我,不能……”克莱恩列出一长串条件。
阿蒙耐心地听完,然后眨了眨眼:“我尽量。不过,‘偷窃’是我的本能,就像呼吸。我只能保证,尽量不偷走你破案的关键线索……在你有明确要求的情况下。”
这保证跟没有一样。克莱恩在心里吐槽。但他也知道,这是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于是,就有了今天早上那张用《霍纳奇斯主峰古代文献考》书页折成的纸鸟,以及现在这趟前往东区的颠簸马车。
“我们快到了,我亲爱的搭档。”阿蒙的声音把克莱恩从回忆里拉出来。这位欺诈之神的分身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越来越破败的景象,仿佛在欣赏什么绝世美景。“黑棕榈巷,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不知道这里以前是不是真的种过黑棕榈树?”
“我更关心这里以前死过多少人。”克莱恩低声嘀咕了一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半高礼帽,确保它不会在弯腰时掉下来。
马车在一个勉强能称为“街口”的地方停下。再往里,巷道狭窄得马车根本进不去。克莱恩付了车费——用的是自己辛苦赚来的金镑,阿蒙表示他身上“暂时没有零钱”——然后两人踩着湿滑黏腻的石板路,走进了东区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