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1页)
皇太极袖中手指微蜷,面上笑容不变:“是内子,头次出远门,胆小怕生,又染了风寒,见不得风……”
“少废话!摘了!”把总不耐烦打断,手按刀柄。
车内玉章深吸一口气,主动掀起面纱一角。她垂首,将敷黄粉点雀斑的半边脸对着兵卒,眼神怯懦躲闪,细声道:“军……军爷万福……”
把总看清“病容”,嫌恶挥手:“晦气!走走走!”
骡车驶入城内。喧嚣扑面。长街两侧店铺林立:汉商绸缎庄、瓷器铺、茶行;女真人的貂皮、鹿茸、山参;蒙古人的骏马。叫卖声、讨价声、方言俚语混杂,充满边塞的原始生命力。
皇太极熟路地将骡车赶进僻静后巷,停在“晋昌号”铁器铺门前。铺面不大,弥漫铁锈煤烟味。精瘦的山西掌柜见皇太极袖口云纹暗记,瞳孔微缩,堆笑迎上:“乔东家!可把您盼来了!里面请!”他引两人入后堂,闩好门。
后堂堆满铁器半成品。掌柜推开角落沉重石板,露出向下地窖入口,涌出油脂和金属的阴冷气。"乔爷要的,都在下面。"掌柜压低声音,"按您信里吩咐,还备了抚顺关防图和马市巡哨时辰表。"
皇太极眼中精光一闪,示意玉章跟上。顺狭窄阶梯下去,地窖点着油灯。眼前景象让玉章倒吸凉气——窖内整齐码放上百把寒光闪烁的腰刀,刀身狭长,弧度流畅,是精心打制的利器。更引人注目的是墙角木箱里,赫然躺着三把精钢鸟铳。
"验货。"皇太极随手拿起一柄腰刀抛给玉章,自己则熟练地检查鸟铳。他卸下铳机,借着油灯细看内部构造,甚至用舌尖轻触火药残渣辨别成分。"广宁卫的货,"他冷笑,"明军制式装备,竟能流到边市。"
玉章接住腰刀仔细查验。作为曾经的昭华郡主她虽不习武,但鉴赏眼光一流,幼时痴迷刀剑,常向武艺超群的舅父请教。她拇指轻拭刃口,她突然屈指弹向刀身中段。"铮——"略带沉闷的颤音回荡。"淬火时回火差了一分,"她蹙眉点出刀镡位置,"此处遇强力劈砍恐崩口。"
掌柜脸色霎时惨白,额头沁出冷汗。他猛地跪地"咚"地磕了个响头:"夫人神技,小的该死!这批刀是浑河汛期打的,水浊影响了淬火"说着突然转身扑向角落木箱,哆嗦着捧出个紫檀长匣:"这这是小的祖传的陨铁匕首,削铁如泥!求夫人笑纳!"
皇太极冷眼旁观。掌柜又急补充:"刀的问题小的马上解决,地窖后头就有锻炉,今夜就回火重淬。"他扯开地窖深处一道暗帘,果然露出个小型锻冶坊,水槽里还漂着未凝的淬火油。
"倒是个懂行的。"皇太极突然用刀尖挑起匣中匕首。寒光闪过,桌上铜灯台竟被齐根削断!他眼中闪过诧异,却将匕首推回玉章面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果真好眼光,既是夫人看出瑕疵,这赔礼合该你收。”
玉章顿生警惕,随即面不改色地解释:“夫君见笑。妾身这点微末见识,是幼时府中有几位朝鲜或汉地掳回的匠户,专司打造兵器甲胄。妾身好奇,常溜去匠坊玩耍,听他们争论火候、水质、钢料配比……日子久了,听懂七八分。”她用“掳回”点明知识来源,强调是“幼时好奇”、“玩耍”听来,显得自然。
掌柜讨好地笑道:“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好记性。这锻刀淬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皇太极眼中诧异稍缓,但探究未消。一个格格对匠户技艺如此上心,并且能记住关键,这份专注力异于常人。他点头未追问,但目光深处疑虑未散。这批刀关乎任务成败,玉章的判断至关重要。
突然,前堂传来惊天动地的喧哗打砸声,紧接着是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嘶吼。
胡尘惊变雪刃藏锋
“蒙古崽子抢马杀人啦!”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皇太极与玉章冲出地窖时,街面已乱作一团,五六个喀尔喀蒙古马贩被十几个明军团团围住,地上躺着一个汉商打扮的中年人,胸口插着解腕尖刀,鲜血汩汩而出,眼看是活不成了。为首的明军把总正是城门盘查那人,此刻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行凶!给我拿下!格杀勿论!”
蒙古人惊怒交加,用生硬的汉话咆哮:“他!骗子!茶砖掺了沙子换我们好马!争执!是他先动刀!”他们挥舞着马鞭短刀,试图突围,冲突一触即发。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玉章的目光锐利扫过现场。她注意到人群外围,一个戴着破旧斗笠的精悍汉子,正鬼祟靠近蒙古人放在地上的沉重包袱,手迅速探入怀中。
“有诈!”玉章本能拽住皇太极衣袖,“那个戴斗笠的,他要往包袱里塞东西栽赃!”
皇太极瞬间锁定,就在斗笠汉子即将得手刹那,他猛地抄起摊边一把沉重铜壶,腰身发力,手臂一抡。
“砰!”
一声闷响,铜壶精准砸中斗笠汉子探入怀中的手腕。
“啊——”
一包油纸裹着的白色粉末应声飞出,在空中散开。
“是砒霜!”人群中一个药铺伙计失声尖叫,“是专干碰瓷讹诈的刘二!”
真相大白,人群哗然,明军把总脸色铁青。刘二抱着骨折的手腕,怨毒地瞪了皇太极一眼,趁乱钻入人群消失了。
局面瞬间反转,蒙古人悲愤控诉汉商欺诈,明军把总骑虎难下。
玉章深吸一口气,摘下帷帽,分开人群走到明军把总面前。她用清晰温和的汉话说道:“军爷明鉴,公道自在人心。此等奸人栽赃陷害,意图挑起事端,其心可诛。这些喀尔喀兄弟远道而来,只为换取过冬粮秣。若因小人作祟和误会闹出人命血案……”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恐寒了各部互市之心。明年开春,谁还敢携良马皮毛来此?长此以往,朝廷的茶马税赋……军爷岂非也要受其牵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