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锁江之计(第1页)
秋日向晚,江风送爽。
桓渊独自一人,再入江州城外的王师营地。
司马复已启程返回成都,筹备大军东归事宜。
此番前来,桓渊只见王女青一人。
王女青似乎心情不错,眉眼间有柔和的光,一身宽大的束腰道袍,愈显身姿窈窕。她应是刚刚沐浴过,发梢带着未干的水汽,在充斥着汗臭与皮革味的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惊心动魄。
桓渊环视一周,未见宫扶苏的身影。
“扶苏外出了。”
王女青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边将他引向中军大帐,一边随口说道。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杂音。中军大帐内,巨大的舆图铺陈于案。二人摒退左右,并肩立于图前,开始商议锁江之计的细节。
“依你我此前所议,于西陵峡之兵书峡段设铁索横江,并非难事。”桓渊指着舆图上江面不足八十丈的险要处,“十二条熟铁索已备妥,两岸石基、绞盘也已筑成,都隐于草木乱石间。半炷香内,铁索可升至水面下一尺,足以撕裂艨蟟龙骨。”话及此处,他转向王女青,“但难处在于,荆州水师都督窦豫,并非庸才。他熟知水文,不会轻易将主力置于如此险地。”
“他会的。”王女青将一枚令旗插在西陵峡东口,“利令智昏,更兼形势所迫。你以你的名义,持我兵符印信,邀其合兵共御司马氏。此乃国战,我以天子节钺为他背书,他没有理由拒绝。”
桓渊道:“窦豫生性多疑。他会问,为何是我,为何是此时。”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战机。”
王女青指向南岸一条隐于群山的支流,龙船河。
“近日汛期将尽未尽,夷陵水位尚在七尺之上,利于大舰行动。”她指着龙船河与长江交汇处,“此处便是我们给窦豫的理由。这是司马氏东归的生路,也是窦豫的死路。”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三日后,司马氏的先遣营将乘三十条艑船在龙船河口显露踪迹,并会被荆州斥候偶然侦知。阿渊,你的使者需告知窦豫,我部已侦得司马氏主力五万,因惧他荆州水师兵威,正大肆征用民船,欲趁此秋汛末段全军穿越龙船河,绕开夷陵。此乃瓮中捉鳖的良机。”
桓渊听罢,没有立刻回应。他绕着案台缓缓踱步,目光在狭窄的龙船河与宽阔的长江之间反复逡巡。许久,他停下脚步,断然摇头,“此计不行。”
王女青挑眉,“为何?”
“龙船河之结。”桓渊的声音低沉有力,“五万大军尽数由此通过,是天方夜谭。所需船只逾千,动静之大,窦豫岂会不疑?即便他不疑,船队绵延数十里,也绝无可能在伏击战的短暂窗口期内通过险道。此路,对五万大军而言,是死路。”
“还有远航之结。”他又指向夷陵以东的广阔江面,“就算我能将五万人送出峡口,又当如何?东去建康,水路千里。司马氏可有能承载五万大军远航的舰队?若无,他们乘坐沙船出江,便是待宰羔羊。”
王女青道:“阿渊,你看到的,正是此计的第二层玄机。”
她指向夷陵以西一片水网密布的区域,狼牙湾。
“你说得对,五万大军绝无可能尽走水路。所以,司马氏从一开始要动的,就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两支。一支为明,一支为暗;一路在水,一路在山。这才是完整的锁江之计。”
她解释道:“正如你所料,龙船河只能容纳一支精锐先锋。我意,以一万五千人,乘坐四百五十条沙船,构成水路兵锋。他们是摆在明面上的栈道,是吸引窦豫注意力的诱饵。”
“而其余三万五千人,则为暗军。他们将在你桓氏向导的带领下,昼伏夜行,翻越南岸群山,秘密行军。他们的目的地,和水路先锋一样,”王女青指向夷陵以西的狼牙湾,“此处,水陆两路会师,也将在那里完成金蝉脱壳。”
她话音落地,桓渊便顺着她的思路接道:“狼牙湾地处我桓氏腹地,水道交错,苇荡丛生,最利藏兵。你要我在此,为他们备好足以远航的舰队。”
“正是。”王女青颔首,“五十艘艨蟟,一百艘走舸,需配足军械。”她坦然直视他,“但这支舰队即便满载也仅能运送两万三千人,距五万之数尚有巨大缺口。”
“所以,阿渊,东进之策是水陆协同,分批转运。抵达狼牙湾后,司马氏将全军整编。最精锐的两万三千人登船,组成快速舰队,直取建康,此为龙首。其余两万七千人,组成龙身,沿江东进。舰队凭借速度优势,可在下游卸下兵员后,逆流接应,分批转运陆路兵马。水陆互为犄角,方能万全。”
桓渊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此,为确保窦豫上钩,我会先集结一百五十条沙船,故意暴露踪迹,让他确信司马氏主力正分批渡河。我已在龙船河上游设下水闸,可保先锋船队航道无虞。”
“窦豫或许会动心,但他未必会全军压上。”王女青补充道,“他若只堵截龙船河口,主力仍游弋于宽阔江面,便不算全功。所以,阿渊,你需要向他献上合兵之策。你桓氏将前出至西陵峡上游,为他警戒背后,并堵死司马氏回撤之路。请他亲率荆州主力全数驶入峡内,以巨舰封死龙船河口,方能毕其功于一役。窦豫自负,见你愿为他屏护后方,头功由他亲手去取,此等安排正合他心意。”
闻此,桓渊指向兵书峡两岸高处,眼中闪过厉色,“一旦窦豫主力入峡,阵型集中于河口,便再无转圜余地。届时,我不仅会升起铁索,锁死江面,更会令两岸弩阵同时发动,八尺弩箭扑击于千步之外,自上而下,狙杀窦豫旗舰、舵楼与桨橹。弩箭洞穿船体之时,便是我上游艨蟟释放火船火箭之刻。秋日江风正助火势,百丈江面将烧光荆州水师。我的向导则在火起之时,分别引领水陆两路大军依计而行。”
计议至此,环环相扣,已再无半分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