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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阴阳界(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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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想人是天底下最苦的事了,何况是母亲想孩子!她几次冲动起来都想去洛南把女儿接回来,又怕中了郝武长的圈套,去得了回不来啦。没有办法,她给郝武长的大姐发了一封加急电报,回电证实静儿确在大姑妈家里,她才算放下一颗心。

好像郝武长是焦家的丧门星,跟他的关系一了断,焦家的喜事就一桩接一桩地来了。刚刚开春,卓欣运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真让焦起周夫妇乐坏了。一有了孙子,他们就是爷爷、奶奶,人长了一辈儿,生命更趋圆满。这可是焦家非同一般的大事,不仅仅是吃喜面,还要发喜糖,热热闹闹地过满月,给老家的太奶奶报喜讯,如今焦家是四世同堂了。可惜老太太冬天着了一次凉,身体一直没有缓过来,不然就接她老人家到运城来亲眼看看自己的重孙子。

孙子的出世,使焦起周雄心大振。既然医院已经走上正轨,他就不能不为将来设想,决定让子女们一个个都去接受正规的系统教育,便通过各种关系跟大学联系。运城市卫生局给争取到一名山西中医学院的进修指标,但安国暂时还离不开,他就决定先让最婵去上学,取得大专文凭后再继续往上读。

焦最婵听到这一消息后自然是喜不自胜,到暑期跟郝武长的离婚手续肯定会办妥,静儿也能脱得开身了,她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专心致志地去实现自己上大学的梦想,眼下就得开始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准备功课。

1990年4月29日,天空浑浊,不阴不晴。

说来也怪,快到中午的时候,最红突然从原田跑回运城来了,说是学校放春假。实际上,是她想看看欣运给她生的小侄子。她跟这位嫂子格外近乎,对她的孩子也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和好奇心,进家后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扎到欣运的屋子里。

由于昨天晚上饭菜吃得干净,这天上午武桂兰早早地就把病人交给儿子处理,自己下厨炒了几个菜,焖了一锅米饭,做了一盆黄瓜鸡蛋汤。由于最红也来了,焦起周就答应小女儿最芳,下午带她和最红去看关帝庙。

十二点钟,饭菜都摆上了桌子,焦家人按惯例应该都回到焦家楼来吃饭。焦斌丹先来了,坐在起周的旁边。焦安国刚要走出门诊办公室回家吃饭,就被黄鹿野喊住了:小安子,快来看看,我的电子表坏了,你给修一修。焦安国仍旧像在矿上一样以手巧出名,谁的什么东西坏了都来找他。

焦最霞早提出来跟医院的职工一块儿吃饭,她实话实说,在老家做饭做怕了,来到城里可不想再做饭。如果在“焦家楼”跟家里人一块儿吃饭,以她的辈分不做饭怎么行呢?眼前焦最婵的兴奋点是上学,利用中午休息的这点时间先跑回房子去抄材料,耽误了吃饭的钟点。

卓欣运和焦最红在叽叽嘎嘎地逗孩子,忘了时间……

郝武长经过多次踩道儿,算准了在中午十二点至十二点半之间,焦家的大部人马都会集中在焦家楼里。更何况这天正是星期天,至少他最痛恨的人会都在,那就是焦起周两口子和焦安国两口子。

他们是有钱人,是正人君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仇恨。这回就让他们见识一下!郝武长活着还剩下惟准一能做的事,就是痛恨一切。他憎恨所有的人,也包括他自己。

因此,他选择了在中午十二点一刻的时候,压低帽檐,身披风衣走近了焦家楼。一进屋,他抖掉风衣,露出了腰间捆绑着的炸药,一手捏着炸药包的芯子,一手举着打火机,眼睛血红,激动得有点神经质,进门就嘶哑着嗓子喊叫上了:焦起周,你的末日到啦!我用一条命换你一家子,值啦!还有你的宝贝医院,你的狗屁焦家楼,都要完蛋啦!

喀嚓一声,他打着了打火机,做出要点燃炸药的样子。

屋里的人全都一惊,小女儿最芳吓得扑到了父亲身上。

焦起周镇定了一下情绪,眼睛盯着郝武长手里的打火机:你有话好好说,别做傻事!

郝武长咆哮着:好好说,好好说你听吗?

武桂兰大着胆说:武长,不管怎么说我们救过你的命,现在还是你的长辈,你炸了我们自己也活不成,图的是什么?

我图的是解气!这一刻,郝武长脑袋大了眼睛蒙了,他又何尝愿意死呢?此时他甚至后悔听了自己那几个哥们儿的话,这炸药绑在身上倒是真的吓住了焦家的人,可他自己似乎更害怕,感到腰里的炸药像魔鬼一样缠住了他,再想解下来是不可能了,想不点着它也不行,他拿着打火机的手哆哆嗦嗦地老往芯子上碰,简直就不是他在使用炸药,而是炸药在使用他。看来进了焦家楼,再想囫囵个儿地走出去可就难了。但他发现焦家最重要的第二代人都不在……他浑身抖动,说话的腔调都不是人音儿了:快,给我拿十万块钱来,我就饶你们不死!

焦起周似乎也看出了他的胆怯,说话的声调镇定多了:十万块钱没有问题,可手底下没有这么多,得叫斌丹到银行去取。你先把打火机放下,让他们都出去,把我压在这儿不就行了吗?

不行,谁也不许出去,快把你儿子媳妇也都给我叫进来……快!他抡着手臂气急败坏地比画着,在紧张中不知怎么就点着了炸药包的芯子……

还是欣运提醒最红该去吃饭了,最红却想去拿点东西回来在嫂子的小屋里守着孩子一块儿吃。她刚跑出欣运的房子,觉得脚下一晃,随即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猛烈的气浪把她推得噔噔后退了好几步,烟尘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打着旋儿地把她包裹住……

“哗啦啦——”医院门窗上的玻璃全部震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待烟尘消散,才发现后院一片空旷,两层高的焦家楼消失了,变为一堆瓦砾。

焦安国冲到瓦砾堆边,两眼呆滞,不哭不喊。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扑下身子,发疯般地用两手挖刨着瓦砾堆。很快,他的指甲掀掉,两手鲜红……

最霞、最婵以及欣运也都从不同的方向跑过来了,她们抑制不住地哭喊起来,边哭边扒那些砖头瓦块。现场的气氛立刻变了,由惊讶变为悲戚,围观的人都开始帮着扒瓦砾。黄鹿野组织医院的人维持秩序,看好医院的东西……

焦最婵猛地站起身,两眼赤红,神情疯癫地四下里寻找,声音变了调地呼喊着:安国,安国……当她看见了弟弟焦安国还活着,就扑过去抱住他:安国,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警察赶来了,开始了有组织的救援。

但,挖出来的都是死尸。焦起周、武桂兰、焦斌丹、焦最芳,四具尸体尚完整,但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焦最婵哭得背过气去。卓欣运和焦最霞用清水一点点洗净死者的面孔,一边擦一边喊叫着:最芳,好妹妹,你是咱焦家最漂亮的女孩儿,也年纪最小,你不是还要上大学吗?……

她们擦洗一个,就这样把跟死者想说的话和满腹的哀伤、悲愤都倾诉出来,又哭又说,说得自己泪水滂沱,说得旁边的人也跟着一块儿掉泪……

黄鹿野在旁边大声提醒着:先别哭,可不能让眼泪掉在死人的身上!他自己却老泪纵横,满脸泪花。

焦安国抓着叔父焦斌丹的一只断手,木木地站着,不哭,也没有一滴眼泪。

卓欣运惊恐地摇晃着丈夫的胳膊,不知如何是好。焦最婵拍打着弟弟的脸颊:安国,你说话呀?安国你怎么啦?她又抱着弟弟大哭起来:安国呀,咱们家可就剩下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那我们可就没法儿活啦……

黄鹿野摇动着焦安国的膀子,带着哭音叫喊着:安子,哭哇,快哭出声来!这样会坐下病的……

焦安国脸色蜡黄,眼睛通红,仍旧不说话,也不哭。

罪犯郝武长的尸体也被挖出来了,已经炸成了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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