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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阴阳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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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阴阳界

洛南的晚秋,草木摇落,阴气飕飕,已经隐约可以感受得到冬天的气息了。

焦最婵刚来的时候,手里有钱,冷得实在受不住了可以买点柴火烧烧炕。那时庄上人对她怀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常来看她,都想知道她身上的故事,顺便也就给了她一定的照应。

像她这样一个城里的大夫,性格温顺娴静,体态苗条动人,怎么会嫁给郝武长呢?这里面肯定充满了故事。郝武长回庄后也到处瞎吹,好好地显摆了一阵子。

时间一长,人们就都失望了,从焦最婵的嘴里没有听到任何故事。她含蓄,耐人寻味,神情总是漠然无光。她不讲出自己的故事人们就给她编故事,——既然不敢讲出自己的事,就说明她心里有鬼,并不是一个好女人,能跟郝武长凑到一块儿的还会好得了吗?于是,农村人对于外乡坏女人的想像力就都用到她身上了。而她的现实生活中也并没有奇迹发生,郝武长还是过去那个老样子,人们又恢复了对他的厌恶,便不再到他的窑洞里来了。

焦最婵大部分时间就待在自己的窑洞里,实在太闷了就到窑洞外面站一会儿。她极少上街,也不愿意见人,更惧怕庄上人那**裸探询和鄙视的日光。

幸好有孩子,填补了她苍白、漫长而阴郁的日子。

窑洞口堆放着一垛还没有剥皮的苞谷,由于天潮都发霉了。这是他们今冬明春的口粮,烂掉以后吃什么呢?焦最婵懒得操心,也不愿意想那么远。她表面上还活着,其实早就把自己当做一具僵尸了。

至于郝武长,自回到老家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去承包荒山的事,好像压根儿就没有说过这码事。对他来说,没有一句诺言是可以束缚他的。他依旧到处去耍钱,输光了就找焦最婵要,而且仍旧理直气壮:你们焦家欠我的,你爹妈不给,你就得给!

他知道,焦最婵临来的时候她的父母不可能不给钱。如果焦最婵不给,他就打。而且下狠手,下死劲,因为他心里绾了个毒蛇般的结子。焦最婵跟他回到穷山村,他不感谢她反而恨她,当初他之所以用尽心机要追到她,就是想靠她过另外一种生活,并不是让她跟着自己回来过他不想过的日子!

他的感情历来是没有丝毫分量的,他一点都不珍惜她。

焦最婵能够感受得到郝武长的这种仇恨,每次不等他打到第二下的时候就把钱给他。到昨天,她身上已经是一分钱也没有了。当郝武长又找她要钱的时候,她把菜刀递给了他,心里不再紧张,反而有些轻松。

她对他说:我终于熬到头儿了,你想想父母能给我多少钱?自从回到洛南后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钱?我又没有印票子机器,怎么能长期供给你槽蹋?这事该了结啦,你也不用再费那么大的力气拳打脚踢,用刀一下把我劈死算啦,然后把闺女送到你姐姐家去。

焦最婵说完就闭上眼,坐在只有半张破炕席的炕边上等着。

郝武长愣了一会儿,一把将她推倒,然后就开始在窑洞里翻。把窑洞翻遍了,把焦最婵从运城带的所有东西都翻遍了,最后连焦最婵和孩子的身上也都翻过了,一无所获。其实,在郝武长发疯般地翻找之前他就知道焦最婵身上没有钱了,之所以还这么乱翻一通,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或者是他控制不住自己非要这么折腾一番不可。没有钱他就出不去了,这样,从昨天下午他就开睡,现在早已过了响午,又算是后半响了,他还在炕上赖着哪!

郝武长还有个快五十岁的姐姐,就嫁给了本庄上的人,在郝武长所有的亲人中,是惟一能够隔一段时间还想着来看看他的人。一见洞口的苞谷都霉了,叹口气,搬块砖头垫到屁股底下就帮着收拾。焦最婵也只好抱着女儿坐在旁边陪着。

郝武长的姐姐一边剥苞谷,嘴里一边抱怨:你说对武长可怎么办呢?成天不干正事,你弄着孩子又干不了活儿,往后你们一家大小吃什么呀?

这话不知怎么就捅到了郝武长的肺管子上,他从窑洞里蹿出来,弯腰检起一个大苞谷就向姐姐的头上砸去:你要干就干,不干就滚,嘟囔个啥?

他姐被打得身子一侧歪,捂着脑袋半天说不出话来。

焦最婵也没有吭声,她若一张嘴郝武长也会趁势打她。他没有钱出去赌,这会儿邪火正大。等郝武长走了,她才站起身,掰开姐姐的手,看到她的头上鼓起一个核桃大的青包,还好,肉皮没有破。

最婵苦笑着安慰老姐姐:真想不到,他对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也是想打就打。

这个畜类,从小就心狠手毒,才十来岁的时候为了争一根木头棒子就打断过别人的胳膊,要不庄上的人都说他是狼投胎呢!

狼投胎?最婵不解。

生他的前一天晚上,庄上有人办喜事,闹喜的人闹得邪乎,折腾到半夜把新郎给关在了门外,不让他跟新娘同房。这时候恰好有一只狼饿坏了,到庄上来找吃的,就把新郎给咬死了。就在它咬着新郎往庄外拉的时候,被听到动静的人用猎枪打死了。狼一死,娘就把武长呱呱地给生了下来。后来看他性子狠毒,人们就说他是那只饿狼转世。

焦最婵听得身上起粟,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孩子抱紧了。沉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愣怔怔地对老姐姐说:有一天我被狼咬死了,你能不能给帮着照看静儿?

姐姐也一愣:你这是说的哪家子傻话?

我说的是真的!

别胡思乱想,没娘的孩子,准照管也比不上亲娘疼!

最婵听得一惊。

一连三天,郝武长都没有回到窑洞里来。

第四天下午他回来了,神色有些怪异,眼睛通红,以好久没有过的正经态度站到了焦最婵的跟前。最婵已经习惯了他那副暴躁的无赖相,而今见他突然这么人模狗样起来,反而感到陌生和紧张。

他用一种很严肃的口吻开腔了:这几天我的运气坏到家了,在洛南县城输红了眼,越想翻本儿就越输,最后输了一万多……

他停下来,观察最婵的反应。

她无动于衷,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故事。他接着说下去:没有办法,我想卖掉咱闺女还账,你们焦家不就爱把亲生闺女送给旁人吗?我能卖点儿钱比白送给人又强多了。可丫头片子不像小子值钱,顶不了我欠的账。人家又提出一个条件,叫你去给当一年保姆顶账……

他又停了下来。

焦最婵平静地鼓励他:还有呢?一块儿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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