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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自行车上的风景
矿区无平路,地势随山形而起伏跌宕,高低不平,骑自行车就格外吃力。再加上矿务局不同于坐落在平原上或城市里的企业,上下班以及吃喝拉撒睡都不离开矿区,故骑自行车的人很少。
也正因为这样,焦安国创造的“自行车上的风景”就越发引人注日。
无论卓欣运上什么班,下班后走出车间的时候,一定会看到焦安国推着永久牌自行车在等她。爱情洋溢着巨大的能量,无论是什么天气,雷电交加也好,扬风搅雪也好,焦安国总是一股劲。
恋爱中人本来就有蛮劲,有邪劲,越是爬大坡费大力,才越能证明自己的力气和忠诚。而在下坡的急速和惊险中,更能向恋人展示自己的技巧和勇气。
自行车是外国人发明的,原名叫“脚踏车”,一传到中国就好像不“踏”而“自行”。因为中国人靠两只脚走路是出了名的,“铁脚板”、“飞毛腿”、“神行太保”之类的人物层出不穷。特别是山里人,一旦蹬上脚踏车,轻松得真像不用蹬车就能“自行”一样,中国人遂把“脚踏车”改为“自行车”,实实在在地体现了我们民族的诙谐和举重若轻。
中国人还把自行车驮人叫做“坐二等”——骑车人比坐着的高一等,坐着的是“二等”。
抬轿的叫轿夫,拉胶皮轱辘的叫脚夫,抬的和拉的都比坐着的矮一截。蹬三轮车的座位比坐三轮车的座位高一块,人却还是低一格。开汽车的和坐汽车的位子一般高,人却也不一定就平等,开车的叫司机,坐车的叫老板,顶不济也是乘客。惟有自行车驮人,骑车人的座位高一块,坐车人坐在比车座矮一截的后架子上,也只能凑凑合合地叫“二等”。不论你多么高贵,多么漂亮,坐在后面省心省力地多么舒服,还是“二等”。贬低坐车的,尊重蹬车者,实际是体现了一种平等。
也惟有在自行车上,骑车的和坐车的是平等的。
焦安国和卓欣运也都住在矿上,从宿舍到车间跟其他人一样,不算很远。他们之所以要同车来同车走,与路的远近没有关系,要的是这种情调。自行车能把两个人连接在一起给一对恋人提供了一种能够公开亲密接触的理由。
两个年人一坐上自行车,那真是风光无限。没有人能听得见他们说些什么,只看得见他们一坐上自行车就说个没完没了,——忽而姑娘畅笑不止,一路阳光灿烂;忽而又抡起双拳捶打小伙子的后背,如风摆杨柳。这时候,小伙子必利用下坡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要不就摆车把晃车身,摇得姑娘趁势把双手搂紧小伙子的腰,将脸贴在舒适而温暖的背上,娇喘吁吁。有时哼着小曲儿,有时无声胜有声,只要他们一经过,连四周都跟着安静下来,观看他们创造的风景。风和日丽,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柔情蜜意。从矿区的门口、窗口、道边、车间、宿舍、食堂等各个地方各个方向,正在看着他们的人被带人了一种境界,激起无尽的联想……
矿区的生活很单调,男女间各种各样的故事就成了大家的兴奋点,成了矿区人最爱看最喜欢议论的一种景致。
特别是这一对——谁不知道那女孩子是孙副矿长没过门的儿媳妇?谁不知道孙良贵想要的东西是没有得不到的?他老婆温妙群当年就是矿上的大美人儿,心里想着她的人有县里的有矿上的,有官大的有官小的,有大学毕业的工程师、技术员,有矿上年轻的劳动模范,有矿区篮球队的主力中锋,哪一个都比孙良贵漂亮百倍,最后却恰恰让孙良贵得着了。如今他是跺跺脚连中条山都会颤动的副矿长,能让一个毫不起眼的送料工抢走自己的儿媳妇?虽然想当他儿媳妇的姑娘多得能挤破他家的门槛,未必就非要卓欣运不可,但他又怎么能不要自己的这张脸,能顺顺溜溜地咽下这口气呢?即便他能咽得下去,这旁人的闲话可是不好听啊!
矿上关于这件事的传闻多起来了。
——则说,孙副矿长的儿子孙军,带着自制的手榴弹到选料车间找焦安国算账,偏赶上焦安国请假回家,算是捡了一条命。另有一个版本,说孙军的所谓手榴弹其实是过年剩下的炮仗,有一次在下班的路上他堵住了焦安国,甩出去没有响,反被焦安国揍了一顿。还有人传,温妙群嫁给孙良贵之后总觉得冤得慌,成天闷闷不乐,自己闷出了一身病,生了个儿子先天有缺陷,是个废物……
这些都不是真的,真的麻烦是卓欣运的家里让人捎来口信,叫她立刻回去一趟。焦安国骑车驮着她去汽车站,两个人都很沉闷,却又不愿意把心里想的捅开,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焦安国猜想,一定是欣运的父母让她回去跟孙军定亲。都这个年代了,孙良贵一家子不可能利用权势在矿上大张旗鼓地逼卓欣运认头。当初既然是双方老人定下的亲事,现在也就理所当然地惟欣运的父亲是问,让他压自己的女儿履行允诺。
一路上焦安国不说话是出于自尊,他不能憨皮赖脸地让欣运不回去,或告诫欣运回去后要顶住,不能屈服于家庭压力而变心……
这件事一定得让欣运自己拿主意。
卓欣运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是绝不会为难自己的,她担心的是家里出了别的事。焦安国不但不劝慰自己,反而吊着一张脸子给自己看,就带着点气地问他:你怎么哑巴了?
安国苦笑,脸还有点冷:该当哑巴的时候就得当啊!
谁让你当哑巴了?
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看不出眉眼高低,还用人家提醒吗?
欣运的眼神突然变得尖锐慑人:你今天是怎么啦?说话酸不拉叽,东缠西绕的。
安国猛然醒悟,自己确是太酸了,不像个男人。如此小肚鸡肠地怄闲气,不正好要把她推给孙军吗?他心念一转,身上增加了新的勇气: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天气又冷,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吧?
欣运不信:真的?
你等等,我先把车存起来。焦安国确是认真的,转身要去找存车的地方。
欣运拉住了自行车的后架:你又没有请假,难道想旷工?
咳,旷就旷呗,这时候哪还顾了那么多!
这时候是什么时候?这么老远地你跟着我回家,我爸爸妈妈问你是谁,你怎么说呀?
安国愣了一下,现出一种沉郁的自负: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是你的同事啊!如果你不想让你父母见到我,我也可以在临汾找个地方住下来,等你办完事再一块儿回来。
姑娘眼波流盼,用目光对准他的眼睛,闪闪烁烁地终于笑了:这次就不用了,家里不出大事有两天我就能回来,到过年放假的时候,你要愿意就再跟我回去。
姑娘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等于给焦安国吃了定心丸。这次她一个人回去跟父母说好,过年的时候再带着他回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