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页)
杜华正不语,眼睛继续盯着电视屏幕:“城厢区出台货币安置的平房改造政策,受到市政府和国家建设部的重视,也受到群众的热烈拥护,拆迁工作正在热火朝天地展开。目前我市危陋平房的改造工程已全面展开,红庙区政府联合企业共同承担改造铁山工人新村的任务,首批动迁户已开始作搬家的准备工作……”
杜华正脸色难看,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来,大家就座,先喝蛇胆酒……”
服务小姐端上绿色的蛇胆酒,给每个人的酒杯里倒满,杜华正说:“光在市里吃海鲜已经不新鲜了,所以今天我要的全是野味。”尽管杜华正不停地找话说,想逗趣,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心不在焉了,刚才无意间看到的电视新闻把他的玩儿心打乱了,吃过饭立刻就要走,赵光义大感意外:“‘杜区长刚吃完鹿鞭,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再玩儿一晚上,明天早晨从这里直接去机关上班不是很好吗?”
“不行,区里事太多,借着这点鹿肉的劲还得心办公室处理点工作。”
赵光义笑了:“真的假的?八成是看到别的区上了新闻,有点着急上火了吧。”
“在你这里吃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上火的。”
“我要吸取个教训,得把各个单间的电视外线全掐了,领导同志们是来散心的,一看到新闻节目,关心起国家大事来,这心还散得成吗?”他叫人拿来两大包东西,放进汽车的后背箱:“这是两条鹿腿,还有一瓶鹿血酒,带给杜老,让他老人家也补一补。”
“谢谢。”杜华正钻进了汽车,两个小姐一边一个挤住了他。
王总坐在前面。
杜华正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来到他父亲居住的黄埔花园,保姆开门的时候告诉他老爷子病了。他一愣,严厉地向保姆追问老头儿是怎么病的?保姆担不起责任,实打实地告诉他是前天晚上去了趟梨城大学,热身子扑冷风,大概是受了点凉,回来就躺倒了。杜华正知道老头子得的是什么病了,又责怪保姆为什么不早通知他?保姆委屈,说到处打电话都找不到他,只好告诉他的家里人了。心里却想,杜区长的家里人为什么也不给他个信儿呢?这是一户什么人家哟?“哦,我没有回家,”杜华正解释了一句,同时把手里的鹿腿、羊腿交给保姆,“这是内蒙一个朋友送来的野味,先放到冰箱里,明天给老人补补身子,清炖也行,红烧也行,涮锅也行。”他抱着那瓶鹿血酒上了二楼父亲的卧室,房间宽大舒适,灯光幽暗,一室的沉寂,杜锟闭着眼似睡非睡,他走到近前轻轻地叫了一声,杜锟闭着的眼微微睁开,有些陌生和怪异,杜华正低下身子问:“您哪里不舒服?”
杜锟声音细微:“唉,浑身没有舒服的地方。”“要不要到医院检查一下?”
杜锟摇头,又闭上眼睛,似在自言自语:“不用,去哪里也没有用。”“有病光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呀!”
“熬着?往后恐怕光剩下熬着了。”杜锟心情极端晦暗,生病既结束功劳,也结束错误,人一旦接近死亡便面临过去的全部错误,以前的所有失误都翻腾出来折磨他……
杜华正很少见老人这样,真的感到了不安:“爸爸,我看得送您去医院……”
杜锟瞿然开眼,清醒而又坚定:“不必,就是头痛脑热,没有大问题。”
杜华正不敢向老头子询问去找夏尊秋的事,只能空洞地劝解:“爸爸,您要活的年头还长着呐,自己得多注意,凡事想得开。”
杜锟叹息:“咳,还能活多少时日又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在今后的年月里还有多少生命力!没想到退下来的日子最难熬,说说道道大半生,在自己感觉还很好的时候,猛然间就剩下混吃等死了,一个人孤单单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力,毫无作为。”
杜锟强硬一辈子,在病中跟儿子说了软话,借以隐瞒他去看夏尊秋被拒的郁闷。杜华正却正好可以打听老头子跟卢定安谈话的结果了,以便决定自己区里的平房改造是马上动手呢还是再等等看……就说:“您真的听了来明远的话去找卢定安了?”
杜锟恨恨地:“我是自取其辱啊!”“他怎么说?”“他什么也不说,一个地道的蔫头匪类,任你说下大天来他想怎么干还是要怎么干。”
杜华正一下子觉得自己曾不可一世的父亲,现在是这样虚弱,这样可怜。他能猜得出,卢定安不是没有说什么,一定是让老爷子着着实实地吃了个大窝脖儿,只不过老爷子羞于承认罢了。他又叮问了一句:“是叫卢定安给气病的吧?”
老人叹了口气:“现在还谈什么气不气呀?你在台上时,无法观察那些正在观察你的人,现在可以了,我可以从从容容真真切切地观察那些过去拼命想跟随我的人,可惜我现在观察出结果也没有用啦。”
“为他那种人生气可不值得。”
“是啊,这只证明他确实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不务正业。是用胆子而不是用脑子来当领导,这正好成全了来明远,人家以书记给市长补漏洞的旗号大张旗鼓地着手抓经济,将来有讨巧买好的事全是来明远的。等着瞧吧,卢定安有来求我的那一天,我还有时间等着看他的笑话。”
杜华正却在心里叫苦,各区都动起来了,平房改造想收也收不住了,自己该怎么动呢?杜锟不愿多谈卢定安了,病中只想孙子:“小觉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他没有来看过您吗?这小子!”杜华正打开手机,拨通儿子的电话,“小觉吗?你在哪里?快到爷爷这里来,你怎么可以十天半月地不来一趟?老人想你,身体也有点不舒服。”他关了电话又替儿子在自己的老子面前解释:“对现在的年轻人是真没法办,我有时一两个月也见不到他的面,想找他还得提前打招呼,请求被儿子接见一下。”
谈起孙子,杜锟脸上有了笑容:“小觉脑瓜灵,再让他玩儿两年。还得想办法到政府里去担任个职务。”
“到时候再说吧,还得看他个人的心气如何,”杜华正岔开话题。“我带来一瓶鹿血酒,您喝一杯提提精神吗?”杜锟晃晃头。
杜华正的手机一打开,电话就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反正他跟老爷子已经没有许多话好说了,眼下又不能离开,索性就接电话……
杜觉终于来了,进门就喊:“爷爷,您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