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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之始(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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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个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阴影里的男人,踉跄着走了出来。他是这家的男主人,南石。一个老实巴交、在村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农户。此刻,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印子,身体也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但他挡在了死去的妻子和那被唾骂的婴孩之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交织着巨大悲痛与某种决绝的眼睛,缓缓扫过门前那一张张或愤怒、或恐惧、或冷漠的面孔。

那目光里有一种东西,让最激愤的人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南石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他伸出颤抖的、骨节粗大的双手,极其缓慢地,先是轻轻扳开妻子已经僵硬的手臂,然后将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晦暗气息的襁褓,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婴孩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恶意,细声地哭了起来,声音像小猫一样微弱。

南石用粗糙的手指,极其笨拙地、轻轻拂去孩子脸上的泪痕以及血污。然后,他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屋角那个空空如也、落满灰尘的米缸。

他脱下自己唯一一件还算完整的粗布外衫,垫在缸底,然后将婴孩轻轻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默默地、开始用屋里仅存的几块木板和破旧的桌椅,钉死窗户,加固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梆……梆……梆……”

沉闷的敲击声,在死寂的村落里回荡,像是在为某种不可挽回的命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从这一天起,南石和他那被判定为“魔胎”的儿子,成了整个村落,乃至更远地方人们口中绝对的禁忌与污秽。

他们被隔绝在那间几乎被封死的茅屋里。

南石白天不敢出门,只在深夜,才会像一道幽灵般溜出去,在村子最边缘的、别人废弃的田地里刨食,或是捡拾一些连野狗都不屑的残渣,带回去,嚼碎了,喂给那个被藏在米缸里的孩子。

他给这孩子取名叫,南柯。

南柯。南柯一梦的南柯。

是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终究会醒来的噩梦么?

无人知晓。

岁月,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歧视、唾骂、隔绝与艰难求生中,缓慢地流淌。

南柯便在这阴暗、潮湿、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囚笼里,像一株不见天日的苔藓,顽强而又扭曲地生长着。

他没有玩伴。唯一的“玩具”,是偶尔从木板缝隙里钻进来的、不知名的小虫,他会静静地看它在掌心爬动,直到它僵死,或者飞走。

他很少哭,也几乎不笑。那双眼睛,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是沉默地倒映着这破败的屋顶,和父亲那张日益憔悴、刻满苦难的脸。

村里其他的孩子,见了他便如同见了鬼怪,远远地就用石子丢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

“魔崽子!滚远点!”

“离火怎么没烧死你!”

“你娘都是被你克死的!”

南柯从不还口,也从不躲避。那些石子砸在身上,留下青紫的痕迹,他像是没有知觉。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些辱骂他的孩子,看着他们身后那些冷漠、甚至带着快意的大人。

那目光里,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荒芜的、彻骨的平静。

直到他十岁那年。

那一日,南石不知从哪里,用积攒了许久的、不知如何得来的几枚铜钱,换回了一小块粗糙的糖果。他想给从未尝过甜味的孩子,一点点念想。

糖的香气,引来了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壮汉。他们踹开了那扇本就脆弱的门,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泼洒进来,指责南石偷窃,指责南柯这魔胎不配享用任何洁净的食物。

争执中,一块糖被抢走,踩碎在地。南石被推搡着,额角撞在门框上,渗出血迹。

而南柯,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

突然,天空再次暗了下来。

那种熟悉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灼热感,又一次降临。

赤金色的光芒,开始在天际汇聚。

“离火!南明离火又来了!”

“是这魔胎!他又引来了天罚!”

恐慌瞬间炸开。那几个壮汉也慌了神,连滚带爬地想往外跑。

南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种远超以往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十年前他的妻子所做的那样,猛地扑向角落里的南柯,用自己干瘦的身躯,将他死死地护在身下,蜷缩进屋内最深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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