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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追求理想的一生(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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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像理念含蓄地或明显地是柏拉图一切著作的中心一样,理念和国家是不可分的;国家围绕理念,正像包裹住骨髓和种子的保护性的表皮。这样,我们就获得柏拉图的成文著作的基本结构的一般印象,以此作为学园的线索。学园是由对话运动鼓舞的一个团体,学园同样也是围绕理念运转的。[40]

此外,柏拉图的大量中期、后期的对话和书信,都是在学园时期撰写的。还有未曾保存下来的在学园的口头讲演,所谓“不成文学说”。

至于文学艺术问题的探讨,根据保存下来的柏拉图的著作,是结合哲学问题的探讨进行的。从现有资料来看,除了柏拉图本人有高度的文学艺术修养,其对话体裁著作本身就是优美的文学著作外,在学园中除了亚里士多德,尚未记载有在文学艺术领域中作出杰出贡献的人物。但从其他有关的记载来看,柏拉图领导下的学园还是重视文学艺术的。学园中设有崇奉文艺女神缪斯的祭坛,并定期举行祭奠。[41]更其值得注意的是,根据公元2世纪时希腊旅行家和地理学家鲍萨尼阿的记载,学园的入口处是厄罗斯的祭坛。[42]仅凭这些不完备的记载,就足以表明学园中是重视对文学艺术问题的探讨的。

综上所述,柏拉图的学园是当时研究哲学、科学和政治,崇尚文学艺术的学术团体,尽管后来也迭经变化,但它为整个西方世界开创了凭理性探讨学术的优良传统。

柏拉图晚年在希腊世界享有崇高的声誉。公元前347年他八十岁高龄,在参加一次婚礼的宴会上无疾而逝,葬于他耗费了大半生心血的学园里,所有学生都参加了他的葬礼。

四著作

柏拉图以前的希腊哲学家们的著作都已佚失,唯独柏拉图生前发表的书面著作,都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不过以柏拉图的名义流传下来的著作,其真伪问题,在古代就有争论。到亚历山大的塞拉绪布罗(殁于36年)肯定柏拉图的真作是三十六篇(全部十三封书信归为一篇)。但早在古代,对这三十六篇著作的真伪就有争论,到19世纪,西方学术界更是疑古成风,以致只有其中五种著作的真伪没有遭到攻击。但进入20世纪以来,经过许多古典学者们的认真研究,这种偏激的态势缓和下来,大体肯定其中二十八种是真作。[43]

这里着重探讨这二十八种著作的编年分期次序,以及其内容的归属问题,这对探讨柏拉图和苏格拉底的哲学—美学思想的演变和区别及联系等,都是至关重要的。

第一,著作的编年和分期。

柏拉图的著作生涯,前后跨越半个世纪,他的思想经历了一个复杂的演变过程。关于柏拉图著作的编年和分期问题,19世纪以来就引起古典学者们的广泛注意,以后又经过坎贝尔、康福德等学者们根据文体风格和语言检验,即文体品评,古代作者们的直接证据,著作中涉及的有关历史人物和事件,著作中相互涉及的内容,历史和逻辑相统一的方法,大体上分成三个时期。

一、早期对话:《申辩篇》、《克里托篇》、《拉凯斯篇》、《吕西斯篇》、《卡尔米德篇》、《欧绪弗洛篇》、《大希庇亚篇》、《小希庇亚篇》、《普罗塔哥拉篇》、《高尔吉亚篇》、《伊安篇》。这些对话基本上多属于“苏格拉底的对话”,显示出柏拉图处在苏格拉底的强烈影响下,赫拉克利特及其学派的影响也还存在。在个别与一般的关系上,基本上采取类似后世唯名论的观点,个别和一般是结合在一起的,力求从诸个别的德行和美的事物认识和总结出一般的美德(虔敬、友谊、勇敢)和美的定义。在方法论上,主要是提出和运用了问答法——“理智助产术”。这些对话中的主要论题和方法,应该说是属于苏格拉底的,但由于经过柏拉图的加工,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柏拉图的思想在内。我们正是循这些对话来讨论苏格拉底的美学思想的。其中《申辩篇》、《大希庇亚篇》、《伊安篇》与美学的关系最为密切。

二、中期(前期)对话:《欧绪德谟篇》、《美涅克塞努篇》、《克拉底鲁篇》、《美诺篇》、《斐多篇》、《会饮篇》、《国家篇》、《斐德罗篇》。将苏格拉底的影响融合进毕达哥拉斯学派和爱利亚学派中去,从而建立起自己的理念论体系。进入这第二个时期的标志是开始于柏拉图于公元前387年的第一次西西里之行,接受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灵魂不朽轮回转世、数的本原、模仿、净化、和谐说,以及巴门尼德的形而上学的绝对存在论的影响,从而在思想上起了质的变化。在认识论领域中,确立了先验论的回忆说,肯定包括美在内的理性认识是不朽的灵魂所固有的,在本体论领域中,确立了客观唯心主义的理念论。一般所探讨的柏拉图的美学思想,正是在这个时期建立的,主要体现在《斐多篇》、《会饮篇》、《国家篇》、《斐德罗篇》。由于坚持美理念是先于美的事物而独立存在的本体,从而贬低作为模仿的文艺。由于坚持审美观照是属于不朽的灵魂的理性部分所固有的,所以排斥审美快感。循此并从维护理想国的目的出发,贬低传统文艺在理想国中的地位和作用。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由于我们是以建立成熟与否的理念论作为划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思想的界限的,所以这个时期中尚未明确阐述理念论体系的《欧绪德谟篇》、《美涅克塞努篇》和《克拉底鲁篇》仍归在苏格拉底名下,就探讨苏格拉底的美学思想而言,《克拉底鲁篇》是尤其值得重视的。

三、后期对话:《巴门尼德篇》、《泰阿泰德篇》、《智者篇》、《政治家篇》、《斐莱布篇》、《蒂迈欧篇》、《克里底亚篇》、《法篇》。柏拉图的后期思想较之中期有了明显的变化。因为,他越来越感到同可感世界相分离的理念无法凭分有说、模仿说来解释如何从永恒不变的静止的理念世界,派生出处在运动变化生灭过程中的可感世界,从而对自己的中期理念论进行了认真的自我批评,在此基础上提出了“通种论”。遗憾的是,柏拉图并未将这种在理念论中发生的变化贯彻到去另行系统讨论美学问题。值得注意的倒是由于他接受三次西西里之行等现实生活的教训,在伦理、国家学说中有明显变化,在《斐莱布篇》中鉴于善是智慧和快乐的结合,从而肯定审美快感。在《法篇》中提出的“第二好的国家”[44]中,在遵循法治和严格审查的前提下,允许文艺有一席之地。

柏拉图的书信共计十三封,其中最重要的第七、第八两封书信,学者们几乎一致肯定为柏拉图本人的作品,但都与他的美学思想关系不大。

第二,内容的归属及其与形式的关系。

德国18、19世纪浪漫主义运动的主要代表之一、著名的语言学家和文艺理论家冯·希勒格尔(1772—1829年)曾指出,柏拉图在语言、艺术上,是希腊尤其是阿提卡文化的典范,“被古人们认为是他们散文作家中的最伟大的作家”[45]。英国的古典学者默雷也有相类似的论断:柏拉图“就散文风格而论,他是希腊空前的最伟大的散文大师”[46]。但同时也由于他的大量作品采取虚拟的戏剧对话形式,也就产生了作品中主导内容的归属,以及哲学内容和艺术形式间的矛盾问题。

首先,对话中主导内容的归属问题。

除了书信外,柏拉图的全部著作,采用的都是戏剧对话形式,柏拉图的哲学思想是通过剧中人物的彼此间的对话来表述。其中的人物,除了爱利亚客人(《智者篇》、《政治家篇》)和雅典客人(《法篇》)外,在希腊历史上大体都确有其人。至于柏拉图本人,除了在《申辩篇》提到审判苏格拉底时出席旁听,资助苏格拉底越狱[47],在《斐多篇》中间接提到苏格拉底在狱中临终时,他因病而未在场外[48],始终没有出现过。他的真作对话中,除了其中的六篇外,苏格拉底都是主导内容的发言人。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这些人物、特别是出之苏格拉底之口的学说,到底是代表谁的主张?柏拉图本人的主张又是由谁来代表的?

从总的倾向来看,越是早期的著作,苏格拉底作为主导内容的发言人的作用越是明显。中期对话的主导内容的发言人尽管依然是苏格拉底,但已经不是历史上的苏格拉底,主要是体现柏拉图本人的思想了。后期对话中《巴门尼德篇》、《智者篇》、《政治家篇》、《蒂迈欧篇》和《克里底亚篇》,尽管苏格拉底依然出现,但也已经不是主导内容的发言人了;《法篇》中,苏格拉底不再出现,主导内容的发言人是雅典客人。后期对话中,唯独《斐莱布篇》,苏格拉底依然是主导内容的发言人,一般认为,柏拉图之所以这样安排,是由于其中讨论的是苏格拉底历来关心的伦理道德问题,所以依然让苏格拉底作为主角出现。

这样就出现一个“苏格拉底问题”,柏拉图对话中出现的苏格拉底,始终是历史上的苏格拉底,还是始终是柏拉图“夫子自道”,而苏格拉底仅仅是作为柏拉图的代言人而出现的?

一般都倾向于认为,在早期苏格拉底对话中,柏拉图本人的思想尚未成熟,尚处在苏格拉底的强烈影响下,所以其中出之苏格拉底之口的言论,是代表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思想,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柏拉图本人的主张在内,但其主流是属于苏格拉底本人的。至于中、后期的对话,不管其是否出之于苏格拉底之口,一般都倾向于认为是属于柏拉图本人的主张。但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柏拉图本人的思想的发展是一个复杂的历程,因此在早期和中期,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本人之间,难以划得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所以早期对话中的著作年代越是偏后的,苏格拉底的思想越是淡出;循此,越是中期对话著作年代早的,越是有苏格拉底的成分在内。所以我们在讨论苏格拉底的美学思想时,除了依据柏拉图的早期对话外,还适当采纳中期对话中著作年代较早的《克拉底鲁篇》等。这点,尽管由于苏格拉底没有著作留下来,难以完全确证,但是根据色诺芬的记载,以及亚里士多德的有关阐述,实际情况确凿是这样的。

但是,英国苏格兰学派柏拉图学者伯奈特和泰勒则坚持:柏拉图对话中的苏格拉底及其言论,就是历史上真正的苏格拉底及其言论。伯奈特在1928年发表的《柏拉图主义》一书中坚持: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对话篇,实际上是忠实地记述苏格拉底,都是惊人地精确和如实地表现苏格拉底,假如把它们看作为给我们提供柏拉图自己的哲学,那就不能正确理解柏拉图。[49]在另一部有关著作中,更是毫无根据地贬低亚里士多德的记载和论断,指责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考虑到“历史上的”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苏格拉底的区别。[50]他声称,亚里士多德只知道一种柏拉图哲学,即把理念和数等同起来的那种哲学。[51]根据他们的这类论断,不仅柏拉图的早期对话,而且中、晚期对话中的主导内容,都是属于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这样一来,柏拉图也就根本没有什么美学思想,因为柏拉图的美学思想,基本上都是在中期对话《斐多篇》、《会饮篇》、《国家篇》和《斐德罗篇》中阐述的。

经过康福德、里特尔、罗斯、菲尔德(《柏拉图和他的同时代人》,1930年)、罗杰斯(《苏格拉底问题》,1933年)、德芒(《亚里士多德关于苏格拉底的证据》,巴黎,1942年)、普波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一卷,《柏拉图的符咒》,1966年)、格思里(《希腊哲学史》,第3~5卷,1969年、1975年、1978年)等的认真研究,基本上否定了上述伯奈特和泰勒的偏激见解。康福德等主要依据亚里士多德的记载和论断,认为柏拉图早期对话中的苏格拉底是代表历史上的苏格拉底,而中期对话中的苏格拉底则是柏拉图“夫子自道”,基本上是代表柏拉图自己的思想。

我们接受上述康福德等的论断,确信亚里士多德关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哲学间的联系和区别的记载。首先,正如英国著名亚里士多德学者罗斯令人信服地指出的那样,追随柏拉图达二十年之久的亚里士多德,肯定会从柏拉图本人或学园中比较年长的成员们那里,获悉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关系以及关于理念论的起源的许多知识。[52]其次,放到整个希腊哲学的历史发展的广阔背景中去考察,历史上的苏格拉底,不可能具备“柏拉图的苏格拉底”那样比较完备的知识和成熟的思想。何况这些对话中的苏格拉底,在半个世纪中经历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发展历程,从《拉凯斯篇》中最早出现的理念,到《国家篇》中成熟的理念论,到《巴门尼德篇》中的自我批评,到《智者篇》中提出的改革的理念论或通种论,无论从历史上还是从逻辑上来考察,都充分证实是反映了柏拉图的思想历程,历史上的苏格拉底不可能提出这类成熟的充满辩证法思想的客观唯心主义体系。很难设想柏拉图是按自己的年龄程序来复述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一生的思想历程的。再次,从常识上也很难设想在当时科学技术那样落后的条件下,柏拉图竟然能复述篇幅那样大的《国家篇》和《法篇》,甚至还能复述那样高度思辨的《巴门尼德篇》、《智者篇》和《蒂迈欧篇》。最后,迄今也没有发现翔实的旁证材料可以证明,历史上的苏格拉底、巴门尼德、爱利亚客人(指《智者篇》、《政治家篇》)、蒂迈欧(指《蒂迈欧篇》)、雅典客人(指《法篇》)等具备柏拉图在有关对话中假托的各该人那样的思想。

由此,我们认为,柏拉图早期的对话基本上体现历史上的苏格拉底的思想,中期和后期的对话基本上是体现柏拉图本人的思想。柏拉图确是“思想中罕见的天才”[53],全部对话是一个有轨迹可以遵循的严密的整体,绝不是一种单纯传声筒式的大杂烩。但也并不因此而否定赫拉克利特、苏格拉底、毕达哥拉斯学派和爱利亚学派等对他的巨大影响。

其次,柏拉图对话的哲学内容和文艺形式间的关系问题。

柏拉图的对话,特别是早期和中期的对话,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到处充满着隐喻、明喻、神话、讽刺,甚至插科打诨,也就是说,用形象思维的语言来表述作为理论思维的哲学内容。这点,早在古代就得到很高评价:“我认为是柏拉图使这种写作形式得到完善,所以应该将发明并使之富有文采归功于他。”[54]但确也如朱光潜所说的那样:“对话在文学体裁上属于柏拉图所说的‘直接叙述’一类,在希腊史诗和戏剧里已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柏拉图把它提出来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形式,运用于学术讨论,并且把它结合到所谓‘苏格拉底式的辩证法’……在柏拉图的手里,对话体运用得特别灵活,向来不从抽象概念而从具体事例出发,生动鲜明,以浅喻深,由近及远,去伪存真,层层深入,使人不但看到思想的最后成就或结论,而且看到活的思想的辩证发展过程。柏拉图树立了这种对话体的典范,后来许多思想家都采用过这种形式,但至今还没有人能赶得上他。柏拉图的对话是希腊文学中一个卓越的贡献。”[55]

但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应该如何正确地看待柏拉图对话的内在的哲学内容和外在的文艺形式的关系问题。柏拉图的对话的风格,具有无限丰富的多样性,语言文字充满着迷人的魅力,到处弥漫着幽默的气息,如《普罗塔哥拉篇》和《国家篇》的开头,《会饮篇》的217A—221C页;饱含着悲天悯人的**,如《斐多篇》的结尾;俯拾皆是的瑰丽的神话,如《斐德罗篇》246A—248C中诸神的航程和灵魂马车,《会饮篇》中的厄罗斯及对美的追求,《克里底亚篇》中的乌托邦式的大西洋岛等。

英国的格罗特(1794—1871年)强调要把两者严格区别开来,他在分析早期对话《卡尔米德篇》时指出:“在这篇对话中,有大量欢乐的幽默……这种东西是柏拉图的戏剧艺术和变化,读起来是充满可爱的魅力的,但和柏拉图作为一个哲学家是没有关系的。”[56]从而主张,在探讨时要限于哲学方面。伯奈特则干脆认为有两个柏拉图:一个是艺术家的柏拉图,一个是哲学家的柏拉图。[57]“(实际上有两个柏拉图),青年柏拉图是一个伟大的戏剧天才,他的主要目的是在我们面前树立起一幅,像原来那样的苏格拉底的画像;老年柏拉图,似乎已经失去了再创造的能力,创造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和消逝了,而是一个学校的校长,拥有着他自己传授的那种哲学。”[58]

最后,我们这里之所以对柏拉图著作本身进行如此细致的讨论,因为它不仅与探讨柏拉图的美学思想有关,而且与探讨苏格拉底乃至整个希腊美学思想的发展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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