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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帝王略论的历史比较方法(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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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曰:成康承文武遗迹,以周、召为相,化笃厚之氓,因积仁德,疾风偃草,未足为喻。至如汉祖开基,日不暇给,亡赢之弊,犹有存者,凿颠抽胁,尚行于世。太宗体兹仁恕,式遵玄默,涤秦项之酷烈,反轩昊之淳风,几致刑厝,斯为难矣。若使不溺新垣之说,无取邓通之梦,懔懔乎庶几近于王道。景帝之拟周康,则尚有惭德。[109]

在这一段历史比较中,作者对汉文帝的评价是极有见地的。在他看来,汉文帝在整顿汉初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风气方面,都有重大贡献。联想到他对汉高祖的评价也不过是“虽未阶王道,霸德之盛者也”[110],就更可以看出所谓“懔懔乎庶几近于王道”这话的分量了。文帝胜过成康,景帝则不如,这就是作者的结论。

此外,关于宋高祖可以同前朝哪个君主相比的问题。虞世南不赞成前代史家裴子野的历史比较,并陈述了这方面的根据。他提出自己的看法,从出身、创业、度量、谋略几方面考察,认为刘裕有“汉高之风”、“光武之匹”。在门阀观念很盛的历史环境里,作者能提出这样的看法,确乎难得。

从下面的一段评论中,可以看到,作者在进行这种历史比较的时候,很注意掌握分寸,不轻许于人。他论陈高祖说:

公子曰:陈高祖起自草莱,兴创帝业,近代已来,可方何主?

先生曰:武帝(按:即陈高祖——引者)以奇才远略,怀匡复之志,龙跃海隅,豹变岭表,扫重氛于绛阙,复帝座于紫微。西抗周师,北夷齐寇,宏谟长算,动无遗策。盖开业之令主,拨乱之雄才。比宋祖则不及,方齐高为优矣。[111]

这个地方是把比较的范围限制在“近代以来”,但也还是涉及宋、齐、陈三朝。作者肯定陈高祖是“开业之令主,拨乱之雄才”,虽比齐高帝“为优”,但却“不及”宋高祖。一种历史比较中存在的分寸感,在这里表现得很明确。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的这种分寸感往往是跟考虑历史的进程结合在一起的。这一点,在他对北魏孝文帝的评价中看得格外清楚。

他从民族关系上,特别是从“声教”方面高度评价了孝文帝的汉化措施,并把他称为“非常之人”和“命代之才”。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作者能够对民族关系有这样积极的见解,对所谓“异族”统治者作这么高的评价,同他着眼于从历史进程上考察问题,比较历史人物的方法是相关联的。文中没有专讲赵武灵王的事功,但从行文的口气来看,作者对赵武灵王也是极推崇的。

在这一类的历史比较中,作者一方面是注意到从历史进程来评价君主,另一方面他也注意到他们在某个重大政治举措中的得失来评价他们。他论北齐武成帝传位一事与北魏献文帝传位一事是这样说的:

公子曰:武成传位可与魏文献(按:当作献文,此误——引者)俦否?

先生曰:古人云:“知子莫若父。献文之谢百群,克固皇家,武成之委万方,倾覆宗社。知子之鉴,无乃异乎!”[112]

在封建社会里,皇位传袭是极其重大的政治事件。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曾经出过许多乱子,但也有处理得好的。作者提出“知子之鉴,无乃异乎”,在当时的政治中是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的。再看作者是怎样评价献文传位的:

公子曰:魏献文禅位厥子,其义云何?

先生曰:《易》称:“圣人之大宝曰‘位’。”又曰:“何以聚人?曰‘财’。”夫万乘之尊,鸿名也;四海之大,大宝也。鸿名大宝,三五之君尚步驱于兹,献文忘情九县,脱屣万机,传位嗣子,克昌鸿业,窅然汾水,不亦美乎。[113]

这些议论,显然是把献文传位的事情过于理想化了。事实上,献文传位的主观动机和后来冯太后、孝文帝的改革所达到的社会效果未必有必然的联系。在这里,作者是把着眼点放在传位后的客观效果,从而反转过来对献文传位之举做出评价的。

以上这几种历史比较,都是从纵向上考察问题,即涉及一个君主的前期和后期,一个皇朝内不同时期的君主,以及不同时期的皇朝的君主。此外,《帝王略论》在进行历史比较的时候,也有从横向上来考察问题的,即以同一时期的不同皇朝相比较。

(四)以同一时期的不同皇朝相比,这一类比较是由三国、东晋、南北朝分裂时期的客观情势提出来的,它在《帝王略论》中虽然所论不多,但其重要性是不可忽视的。因为这种历史比较,一是从君主个人扩大到整个皇朝,二是不仅要考虑到主观策略的制定,还要顾及客观形势的估量,因而具有更丰富的内容。作者认为,曹操、刘备、孙权三人,都是“肇开王业,光启霸图”之君,但他们又各不相同。曹操“兵机智算,殆难与敌”,“实有英雄之才”,然其“谲诡不常,雄猜多忌”,故“坐论西伯,实非其人”。刘备虽有“人君之德”,但终因“国小兵弱”,难以与孙、曹抗衡。至于孙权,“因厥兄之资,用前朝之佐,介以天险,仅得自存,比于二人,理弗能逮”[114]。寥寥数语,就把曹、刘、孙三人的品德、才能、环境作了比较。同样,作者对高欢与宇文泰的比较也是如此——

公子曰:高氏负河海之利,周人固崤函之险,论其智略,孰者为优?

先生曰:若语其封疆,料其士卒,则周强而齐弱,非徒雁行而已。文帝潜师至,果以少击众,虽周瑜之破孟德,谢玄之摧永固,无以加也。不然,何以能挪自行乘间而霸大业?奇谋长算,固有以焉。但顾命犹子,自相吞噬,“知人”之哲,于斯谬矣。[115]

这里所谓“高氏”、“周人”,实际是指东魏高欢和西魏宇文泰时期的东、西两个皇朝来说的,高欢和宇文泰既是当时这两个皇朝最有势力的人物,又分别是北齐、北周政权的创立者,他们本人都不曾称帝,但都被他们的后人追尊以帝号。文中所谓“高氏”、“周人”和所说的“周”、“齐”,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作者认为,从地理条件看,齐、周各有优势,但从土地和军力来看,“则周强而齐弱”。但这里着重比较的是“论其智略,孰者为优”的问题,故论中特别赞扬了周文帝(宇文泰)的“奇谋长算”。但作者对于宇文泰死前“顾命犹子”以致造成“自相吞噬”[116]的严重后果则是全然否定的,进而认为前人评论宇文泰有“知人”之哲的说法是一种谬说。作者没有直接回答“孰者为优”的问题,只是充分肯定了“智略”在双方斗争中所起的作用是很大的。关于这一点,他在评论高欢时也给予同样的注意。作者写道:

公子曰:高祖之神武才略云何?

先生曰:神武(高欢)潜谋于永安之际,致捷于韩陵之间,冲天之势,固足伟矣。至于垂翅玉壁,税驾晋阳,雄图不展,智勇俱困。然进为徇魏之臣,退作肇齐之主,奇才大节,亦有可称焉。[117]

周文帝有“奇谋长算”,齐神武是“奇才大节”,都有足可称道的地方。同样,周文帝有“顾命”之失,齐神武也有“智勇俱困”之时。可谓各有其长,亦各有所短。作者这样比较和评论历史人物的方法,顾及一个人的全貌,因而是可取的。

在关于“才略”、“智略”的比较当中,作者认为它们也只有在一定的客观条件下才能给人们带来成功,也就是说,任何“奇才”都不能脱离一定的客观情势而发挥作用。这个见解很高明。作者论司马懿的“文武之略”和诸葛亮的“节制”,就表明了他的这种见解:

公子曰:诸葛亮冠代奇才,志图中夏,非宣帝(按:指司马懿——引者)之雄谋妙算,其孰能当斯勍敌者乎?

先生曰:宣帝起自书生,参赞帝业,济时定难,克清王道,文武之略,实有可称。然多仗阴谋,不由仁义,猜忌诡状,盈诸襟抱,至如示谬言于李胜,委鞠狱于何晏,愧心负理,岂君子之所为?以此伪情,形之万物!若使力均势敢,俱会中原,以仲达之奸谋,当孔明之节制,恐非俦也。[118]

作者通过这一段议论表明:在蜀、魏较量当中,蜀败魏胜的历史结局,并不是司马懿的“雄谋妙算”能起到根本的作用,而是双方实力不等所致。作者高度评价诸葛亮的“节制”,但也认为他无力改变这种历史的结局;作者也肯定司马懿的“文武之略”所起的作用,但并不赞赏他的“文武之略”的种种表现形式。这些,显示了作者把历史比较与历史评价结合起来的意向和特色。另外,他比较和评论北齐后主、北周宣帝的“昏乱”与误国,也具有这种特色[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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