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礼书的纂修(第1页)
第三节礼书的纂修
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门阀地主占统治地位。重视谱牒和礼书,是这个时代在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方面的两个特点。
礼书的纂修,是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史学的一个突出表现,它与谱牒之学的兴盛、衰落大致是同步的。我们可以说,礼书、谱牒的命运是同门阀的命运相始终的。
门阀尚礼,是这时期礼书逐渐繁盛起来的重要原因。其礼书之纂修,显示出两个特点:一是赋予礼以越来越多的思想内涵,二是赋予它越来越细密的繁文缛节。
司马迁对礼的看法是:“洋洋美德乎!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余至大行礼官,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他又说:“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80]在司马迁看来,礼的制定,是“人道”的需要,是划分人的等级的原则,是“整齐”社会秩序的依据。这里,并无任何神秘的色彩。班固著《汉书》,其《礼乐志》便赋予礼较多的内涵,他写道:“治身者斯须忘礼,则暴嫚入之矣。为国者一朝失礼,则荒乱及之矣。人函天地阴阳之气,有喜怒哀乐之情。天禀其性而不能节也,圣人能为之节而不能绝也,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81]这样,班固就把礼与“通神明”联系起来,从而赋予礼以某种神秘的色彩。《史记》、《汉书》关于礼的记述,也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比较简略。《史记·礼书》仅有一卷,《汉书》是以礼、乐合志,总为一卷。
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史学家们关于礼的认识与表述,一般说来,都是循着上述两个特点在发展的。
南北朝时期,沈约撰《宋书》,其《礼志》多达五卷;魏收撰《魏书》,其《礼志》也有四卷。此二志所记,有关于礼制者,有关于议礼制者,均烦琐、冗长,而尤重于祭、丧之礼。《宋书·礼志》上起魏晋,以明相因之义。《魏书·礼志》只叙北魏-东魏,但其有关礼制之根据,往往引证两汉。值得注意的是,魏收对于礼,是强调了“本于人心,会于神道”[83],而沈约反倒未曾如此,或如同班固那样,把礼同“通神明”联系起来[84]。
关于礼书的纂修,在唐代出现了更显著的变化。第一,是唐代史家所撰《隋书》志即《五代史志》十篇三十卷,而《礼志》竟有八卷,占了《隋书》志的四分之一多。第二,是唐代政治家、史学家屡屡纂修大型礼书,其频繁与规模,都超过了前朝。这表明,唐人重视礼书又胜于魏晋南北朝。《隋书·经籍志》史部仪注类著录汉、晋以下至隋之礼书,凡五十九部,其中以晋、宋、梁、陈四朝为多,较重要的是隋朝牛弘所撰《隋朝仪礼》一百卷。史载:开皇三年(583年)牛弘“拜礼部尚书,奉敕修撰《五礼》,勒成百卷,行于当世”。唐代史家称赞他“笃好坟籍,学优而仕,有淡雅之风,怀旷远之度,采百王之损益,成一代之典章,汉之叔孙,不能尚也”[85]。又据《新唐书·艺文志》史部仪注类著录,唐人所撰礼书有五十余种,其中著录最为详细、最为重要的,是《大唐仪礼》(亦称《贞观礼》,贞观十二年上)一百卷、《永徽五礼》(亦称《显庆礼》,显庆三年上)一百三十卷、《开元礼》一百五十卷[86],可以这样说,唐玄宗开元以前的唐代著名学者,几乎都参与过礼书的修撰。而作为独立的礼书,《开元礼》可称得上是两汉以下礼书之集大成者。
这里,我们要特别关注中唐史学家杜佑在巨著《通典》中关于礼的记述与关于礼的认识。这是因为,杜佑《通典》中的《礼典》,占了全书的半数,即整整一百卷。更重要的是,杜佑对礼制的记述和对礼制的认识,具有通叙、通论性质,非一般礼书可比。
《通典·礼典·礼序》是一篇关于礼的认识及礼的历史的重要文字。
首先,关于礼的产生、作用及“五礼”区别之由来。杜佑写道:
夫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令,其居人曰义。孔子曰:“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理人之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故圣人以礼示之,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
这里强调的是“承天之道”、“理人之情”和“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所谓“正”,当是一种社会秩序。
杜佑接着写道:
这一段话讲到了嘉礼、吉礼、军礼、宾礼、凶礼之由来的两种不同的说法。值得注意的是,杜佑最后归结为吉礼与天地有关,其余四礼皆人事兼之。如此说来,他前引孔子的“承天之道”,又都是属于世俗的东西了。关于“五礼”之区分的两种说法中,后一种说法即吉、嘉、宾、军、凶的逻辑顺序,对杜佑的影响更大一些。
其次,关于礼制的发展。在这篇序文中,杜佑自西周讲起,略论汉、魏、晋、宋、梁、陈、北魏、隋、唐等历代关于礼制的修订和撰述,可以看作是礼制之史的论纲,其中对唐朝即其本朝所论尤详。全篇所论,提纲挈领,重点突出,极具学术史价值。
再次,关于《通典》一书对礼的撰述和对“五礼”的编次。杜佑指出:“《通典》之所纂集,或泛存沿革,或博采异同,将以振端末、备顾问者也,乌礼意之能建乎!但前古以来,凡执礼者,必以吉凶军宾嘉为次;今则以嘉宾次吉,军凶后宾,庶乎义类相从,终始无黩云尔。”[87]从上文可以看出,杜佑对于他的礼制研究和礼制思想的看法,是极为自谦的,认为只是“振端末、备顾问”,没有什么关于“礼意”的建树。其实,他关于“沿革礼”的编纂(《礼典》前六十五卷),对于《开元礼》的提炼(《礼典》后三十五卷),以及关于历代群士论议的采撷,都反映出他在“礼意”方面是有很高造诣的。我们从他对于“五礼”的重新编次,即可观其大体。
还有一点也是应当指出的,杜佑在这篇序文的最后,还以注文的形式,列举出自西汉至唐中叶历代礼学研究者的一个长长的名单,总数在一百九十多人,其中唐人占了四分之一,即从孔颖达到元行冲、韦缙凡五十人。杜佑的渊博和严谨,于此也可见一斑。
礼书的撰述是同谱牒撰述相辅而行的。唐太宗时,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徵等撰《大唐仪礼》即《贞观礼》一百三十篇,分吉、宾、军、嘉、凶、国恤六个部分。高宗时,以《贞观礼》“节文未尽,重加修撰”,成《永徽五礼》(显庆年间奏上,亦称《显庆礼》),一百三十卷,删去国恤,存五礼。于是,贞观、显庆二礼并行。唐玄宗时,张说奏称:“今之五礼仪注,已两度增修,颇有不同,或未折衷。请学士等更讨论古今,删改行用。”萧嵩、王仲丘等乃撰成《大唐开元礼》一百五十卷。这是盛唐时期的三部重要礼书,大史学家杜佑说:“於戏!百代之损益,三变而著明,酌乎文质,悬诸日月,可谓盛矣!”[88]可见,这在当时是何等重大的事件!唐代史家对于礼的认识,具有神圣的性质:“礼经三百,威仪三千,皆所以弘宣天意,雕刻人理”、“礼亦愆家”[89];“至于增辉风俗,广树堤防,非礼威严,亦何以尚”[90]!这是以“天意”的名义来“雕刻人理”、“增辉风俗”;而这“人理”、“风俗”的核心则是“贵贱之异”、“尊卑之殊”的等级秩序[91]。盛唐时期的三部礼书即《贞观礼》、《显庆礼》、《开元礼》与三部谱牒即《氏族志》、《姓氏录》、《姓族系录》可谓相得益彰,它们大致同时产生,亦非偶然巧合。唐玄宗开元以后,正像谱牒之学开始衰落一样,礼书撰述也日渐失去其本来的意义。中唐时期,虽有王泾撰《郊祀录》十卷,韦公肃撰《礼阁新仪》三十卷,王彦威撰《曲台新礼》三十卷、《续曲台礼》三十卷,但从实质上看,这已是礼之本身和礼之撰述的强弩之末了。欧阳修评论中唐以后的这些礼书说:“呜呼,考其文记,可谓备矣,以之施于贞观、开元之间,亦可谓盛矣,而不能至三代之隆者,具其文而意不在焉,此所谓‘礼乐为虚名’也哉!”[92]谱牒和礼书的这种命运,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时代的变化。
[1]姚思廉:《梁书》卷二十五《徐勉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378页。
[2]姚思廉:《梁书》卷五十《刘杳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716页。
[3]姚思廉:《陈书》卷三十《陆琼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397页。
[4]魏徵等:《隋书》卷三十三《经籍志二》谱系篇,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989页。
[5]李百药:《北齐书》卷三十七《魏收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489页。
[6]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九《儒林传中·柳冲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677页。
[7]萧子显:《南齐书》卷五十二《贾渊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907页。
[8]以上参见李延寿:《南史·王僧孺传》、萧子显:《南齐书·贾渊传》、魏徵等:《隋书·经籍志二》谱系篇。
[9]李延寿:《南史》卷五十九《王僧孺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462页。
[10]李延寿:《南史》卷五十九《王僧孺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462页。按《隋书·经籍志二》谱系篇著录:“《百家谱》三十卷,王僧孺撰。”“《百家谱集钞》十五卷,王僧儒撰。”“《梁武帝总集境内十八州谱》六百九十卷,亡”,疑即王僧孺所集《十八州谱》。
[11]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九《柳冲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678~5679页。
[12]郑樵:《通志》卷二十五《氏族略》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39页。
[13]郑樵:《通志》卷二十五《氏族略》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39~440页。
[14]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九《柳冲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676~5680页。
[15]郑樵:《通志》卷二十五《氏族略》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440页。
[16]欧阳修等:《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九《柳冲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680页。
[17]刘昫等:《旧唐书》卷七十二《褚亮传附李守素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584页。
[18]《隋唐嘉话》上:“秦王府仓曹李守素,尤精谱学,人号为‘肉谱’。虞秘书世南曰:‘昔任彦升善谈经籍,时称为五经笥,宜改仓曹为人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