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第1页)
南方的夏天,尾巴总是拖得又湿又长。已经是九月初,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但到了傍晚,毫无征兆的,天色便沉了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小镇的屋檐,空气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温知夏坐在书桌前,刚做完半张英语试卷,鼻尖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放下笔,轻轻舒了口气。窗外的老榕树纹丝不动,叶子蔫蔫地卷着边,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放下笔,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感受着那一阵熟悉的眩晕感缓缓退去。这种来去无踪的虚弱感,进来拜访的愈发频繁。早上梳头时,梳子上总会缠着不少落发,这让她心里隐隐不安。
“要下大雨了,立夏。”外婆的声音带着慈祥的担忧,从厨房传来,“你早上洗的白裙子还晾在外面呢,快去收进来,别淋湿了。”
“知道了,外婆。”温知夏应着,声音轻柔的像一片羽毛。她的小名是立夏,生在夏天,也最爱夏天。
她站起身,走到走到窗边。院子不大,种了些常见的花草,角落里那株桂花树已经冒出了米粒大小的花苞,空气里隐约浮动着一丝极淡的、未来的甜香。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挂在晾衣绳上,其中一件是她的白裙子,在沉闷的风里微微晃荡,像一只迷失的蝶。
外公出门下棋还没回来,外婆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砧板与菜刀接触发出节奏的笃笃声,混合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炖汤声响,构成了温知夏十七年生命里最熟悉的背景音乐。
她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心,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几乎能看清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指纤纤细,带着一种易碎的透明感。只是做了一会题,手腕就有些发酸。外婆总说她体质弱,像她妈妈,连搓洗衣服都不敢让她太用力。她微微蹙眉,将那点莫名的发力感压下,转身走向院子。
刚把衣服收进臂弯,豆大的雨点就毫无缓冲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树叶上,瞬间就连成了雨幕。空气中弥漫开尘土被打湿的土腥气,紧接着是清凉带着水汽的风,终于吹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闷热里。
“这雨,来得真急。”她喃喃自语,抱着衣服快步躲回屋檐下。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歇的意思。天气迅速暗沉,如同夜幕提前降临。温知夏看着瓢泼大雨,勿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好像看见巷口便利店旁的垃圾桶边,有一只很小的橘色身影一闪而过。
是流浪猫吗?这么大的雨……
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她总是容易对这些弱小无助的生命产生共鸣,或许是因为自己在看似被妥善照顾的生命里,也潜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脆弱。
“外婆,我出去一下!”她朝厨房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难得的急切。
“哎?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外婆系着围裙追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就巷口便利店,很快回来!”温知夏已经穿上那双有些旧的帆布鞋,从门边拿起一把素色的黑伞。她没敢说猫的事,怕老人家担心。
“你这孩子……带件外套,别淋着了!”外婆的声音被关上的门隔断。
撑开伞,雨水立刻汹涌地敲击伞面。雨裹挟着雨丝,斜斜地打湿了她的裙摆和小腿,冰凉的触感让她轻轻哆嗦了一下。她抱紧胳膊,纤细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快速穿行,脚下溅起细小的水花。
巷子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拐角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光,在雨幕中像一座孤岛。雨水顺着屋檐汇聚成水帘,哗啦啦地流淌。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猫。
小小的,浑身湿透,橘色的毛发黏在身上,更显得骨瘦嶙峋。它蜷缩在便利店屋檐下最边缘的角落,尽可能躲避着斜扫进来的雨水,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发出几乎听不见,微弱的呜咽声。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屋檐下的另一个人。
那人靠在便利店冰冷的玻璃门上,穿着一条黑色T恤和同色的工装裤,身形高挑清瘦,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桀骜。头发是时下在叛逆少年中流行的鲻鱼头,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冷白的脖颈。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微微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如注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