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以退为进(第1页)
那封匿名信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在翊坤宫燃起了熊熊烈焰。华妃果然如获至宝,立刻动用手腕,绕过太医院常规程序,直接向内务府施压,要求调阅戊寅年所有与宗室福晋相关的医案卷宗,尤其点名要查章弥经手的记录。
风声鹤唳,太医院一片混乱。章弥院判闻讯后,如遭雷击,几次求见皇帝未果,回到太医院后便将自己反锁在值房内。翌日清晨,被人发现已悬梁自尽,留下一封语焉不详的请罪书,只言自己“年老昏聩,不堪重任,有负皇恩”,对旧案却只字未提。
章弥死了!
消息传来时,安陵容正在核对一批香囊的样式,手中的绣样针险些刺入指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又一条人命!对方下手如此狠辣果决,再次断尾求生!章弥一死,不仅掐断了华妃追查旧案的线索,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那个递出“线索”的人——无论匿名信做得如何隐蔽,在华妃乃至皇帝眼中,能知道如此隐秘、且有意针对章弥的,范围其实很小。而她安陵容,这个近期与太医院、与端妃都扯上关系的“懂香”的答应,无疑是重点怀疑对象!
华妃在章弥那里碰了壁,死了人,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必然会转头咬向可能的“泄密者”!
危机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凶猛!
安陵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恐慌无用,她必须立刻想出应对之策。
《咸鱼守则》终极应变:当无法撇清时,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不能辩解,越描越黑。她也不能去找端妃,那只会将端妃也拖下水,坐实了她们“勾结”的嫌疑。
唯一的生路,在于皇帝。
皇帝知晓大部分内情,甚至可能默许了她的某些小动作。如今局面失控,章弥身死,皇帝需要一个人来稳定局面,也需要一个……替他背下“逼死臣工”之名的替罪羊。华妃势大,且牵扯年羹尧,皇帝不会轻易动她。那么,最好的替罪羊,就是她这个无足轻重、又“恰好”卷入漩涡的答应。
她必须主动跳出来,承担一部分“责任”,但绝不能是“泄密”的责任。
安陵容立刻行动起来。她先是称病,免了当日请安,闭门不出。然后,她让宝鹃去太医院,不是请脉,而是以“惊闻噩耗,心绪不宁,旧疾恐复发”为由,求取一些宁神静心的药材,并特意提及:“听闻章弥院判……唉,真是世事无常,还请太医开些温和的方子,莫要似先前那般猛烈才是。”
她刻意模糊了“先前”指的是自己生病时,还是章弥之事,意在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太医院风波惊吓到的、胆小怯懦的妃嫔形象。
同时,她找出皇帝赏赐的那套《香乘》与那匣子名贵香料,将其恭敬地摆放在延禧宫正殿最显眼的位置,如同供奉。她又取出那套一直未动用的、皇后赏赐的赤金红宝头面,放在一旁。
做完这一切,她换上一身素净至极的月白宫装,未施脂粉,静静地坐在正殿中,等待着。
她在赌,赌皇帝会派人来,赌苏培盛会来。
果然,午后,苏培盛的身影出现在了延禧宫门口。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笑容,但眼神却比往日深沉了几分。
“安小主,皇上听闻小主受惊,特命奴才前来探望。”
安陵容起身,并未像往常那般行礼,而是直接走到那摆放着御赐之物的案几前,缓缓跪了下去,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漠然:
“苏公公,臣妾有罪。”
苏培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小主何出此言?”
“臣妾无能,蒙皇上不弃,赏赐典籍香料,委以采买之任,却未能替皇上分忧,反倒因臣妾无能,牵连甚广,致使宫中流言纷扰,更累及章弥院判……”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却强忍着没有流泪,只是深深地叩下头去,“臣妾自知德薄位卑,不堪重任,更无颜再享用这些御赐之物。恳请公公回禀皇上,收回这些赏赐,罢免臣妾采买之职。臣妾愿长居延禧宫,吃斋念佛,为章弥院判诵经祈福,再不问世事。”
她以退为进,主动请罪,自请剥夺所有恩宠与职权,将自己放逐到宫廷最边缘的角落。这是示弱,是表态,更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打消皇帝和华妃疑虑的方法——一个彻底失去威胁、自愿退出舞台的人,是没有必要再被针对的。
苏培盛看着跪在地上,身形单薄、语气决绝的安陵容,又看了看案几上那些光华璀璨的御赐之物,沉默了许久。他自然明白安陵容这番话里的以退为进,更明白皇帝此刻需要这样一个“台阶”。
“小主言重了。”苏培盛最终叹了口气,上前虚扶了一把,“皇上仁厚,岂会因些许流言怪罪小主。章弥院判……是其自身想不开,与小主何干?这些赏赐,既是皇上所赐,小主安心收着便是。至于采买之职……皇上自有圣断,小主且安心静养便是。”
他没有明确说撤职,也没有说不撤,留下了余地。但这对于安陵容来说,已经足够。她知道,自己这番“金蝉脱壳”之计,成了大半。
送走苏培盛,安陵容依旧保持着那副心如死灰的姿态,直到宫门关上,她才缓缓站起身,眼底哪还有半分悲戚,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
以退为进,暂避锋芒。
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皇帝需要她这个“识趣”的棋子活着,也需要她来平衡华妃可能因章弥之死而更加膨胀的气焰。
然而,危机并未真正解除。那个隐藏在太医院深处,能逼死院判的黑手,依旧存在。而她和端妃,恐怕都已在其必除名单之上。
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难。
但她既已踏上,便绝不会回头。
安陵容走到那盆花期将尽的腊梅前,轻轻拂去一片枯黄的花瓣。
冬尽春来,又是一番景象。
她倒要看看,这紫禁城的春天,会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