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第2页)
程野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这一次,他试图按照沈逐白的要求,将情绪内收。他拿到金属牌后,没有剧烈的颤抖和低吼,只是身体僵住了,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变得空洞。
“停!”沈逐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程野,你是在演发呆吗?我要的是内在的崩溃,不是外在的放空!你的层次呢?从震惊到确认,到不愿相信,再到冰冷的绝望,这个过程呢?被你吃了吗?”
程野的耐心显然在急速消耗。他站直身体,直视沈逐白:“沈导,你到底想要什么?不如你来示范一下?”
这话里的火药味已经很浓。现场的工作人员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逐白看着他,忽然迈步上前,一直走到离程野只有半步远的地方。此刻仰头看他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要的是真实。”沈逐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把你藏在那些油滑演技下面的东西,挖出来。”
他的目光如同解剖刀,死死盯着程野的眼睛,仿佛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你不是最会演吗?演了那么多完美的角色,现在连一点真实的痛苦都拿不出来了?”
程野的呼吸猛地一窒。沈逐白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他内心最隐秘的锁孔。那些被药物压制、被完美面具覆盖的、阴暗黏稠的负面情绪,似乎在这一刻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某种真实的、狼狈的东西几乎要破土而出。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沈逐白那过于锐利的注视,胸口起伏明显。
“……再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第三次。
场记板落下。
程野再次拿起那块金属牌。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那块肮脏的金属,看了很久。摄影机推近,给他的面部特写。
镜头里,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不是表演出来的,而是生理性的。他的眼眶慢慢红了,但里面没有眼泪,只有一种近乎狰狞的血色。他像是想笑,嘴角刚扯开一个难看的弧度,却又迅速抿紧,变成一种极度压抑的扭曲。他的手指死死抠着金属牌的边缘,指甲泛白,仿佛要将那金属捏碎。
他没有嘶吼,没有大的肢体动作,但整个空间仿佛都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声的、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所笼罩。那是一种被全世界抛弃后,连愤怒都显得多余的、死寂般的崩溃。
监视器后,沈逐白屏住了呼吸。他看着屏幕里程野那双眼睛,那里面不再是技巧,不再是程野,而是任隐,是一个灵魂被彻底击碎的人。
“过。”
沈逐白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
这一声“过”像是抽走了程野所有的力气。他几乎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体。他松开手,那块道具金属牌“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没有去看任何人,径直转身,朝着休息区的方向走去,背影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僵硬。
沈逐白依旧坐在监视器后,看着程野离开的背影,又低头回放了一遍刚才那条镜头。特写画面里,程野那双充满血丝、盛满真实痛苦的眼睛,清晰地定格在屏幕上。
他关掉了回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他知道,他逼出了他要的东西。但也仿佛,亲手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角落里,程野的经纪人林深看着程野的状态,眉头紧锁,然后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监视器后的沈逐白。
而独自走到休息区角落的程野,背对着所有人,从口袋里颤抖地摸出那个白色药瓶,飞快地倒出两粒药,干咽了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要将那翻涌而上的、不属于任隐的,而是属于他程野自己的痛苦,一并吞咽回去。
拍摄仍在继续,片场的空气里,却仿佛弥漫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演技博弈背后,真实灵魂被擦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