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1页)
容桑散值归家,换了身居家的便服,在府中婢女的簇拥下前去拜见父亲。他来到父亲所在的庭院,府中养的门客亦在庭中,纷纷起身拜见过小主人。
容桑向他们颔首致礼,回头看着父亲道:“阿耶,殿下有令,恐怕儿子下旬便要离京出去了。”
“哦?巧的很。你谢家世伯才递了信来,痛斥你们强抢了他府上一婢。”
容桑直起身,望着父亲的笑容,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他回身扫了眼那些门客,又望望水榭中尚在演奏的伶人,道:“不过一小婢,世伯如何会动怒。只怕有小人作祟,挑拨我容谢二家之情。”
容安闻言,亦冷冷撇了一眼庭中门客。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告退,容安又命下人收拾了残席,方才道:“何为小人,何为君子?”
“假为小人,真为君子。”
容桑看着父亲的眼睛。
“阿耶,三殿下是假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容安手中的酒盏晃了两晃。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改跽坐为箕踞,将双臂搭在膝盖上,悠然道:“葆儿,为臣者,当忠君之事。陛下说那是三殿下,那便是三殿下。”
容桑尚且年轻的面皮绷紧了。
他看着悠然自得的父亲,嘴巴张了又闭,如是好几次,才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我的君是太子殿下,殿下说他不是,他就不是。”
“东宫是东宫,皇帝是皇帝。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太子的天下。”
“天下迟早是太子的天下。”容桑一字一顿。“太子居长,贤善宽仁,有明君之相;吴王(五皇子)为嫡,然年纪尚幼,七岁稚童而已;三皇子乡野村夫,粗鄙痴肥,更不堪大用。寿王(二皇子)、四殿下早夭,六殿下尚是襁褓中一婴儿,何足为惧?”
容桑一双眼眸黑沉。他从记事起就跟随太子做事,如若太子败颓,他必然要跟着一同沉沦的。
四弟如今在宫中给五皇子做伴读,父亲的态度尚不明朗。他需得说服父亲支持太子。
容安听完,并不表态,只是道:“太子风流秀逸,是天底下第一等人物,奈何羸弱,非长寿之相。”
“殿下之疾已有好转。当年儿子走访峒州,在山野间寻着位高明医者。殿下调理了这些年,说今年身体比往年是大好些。”
“哦?若果真大好,那便是众望所归。”
容安盘腿坐直了身子。
“若来年开春太子无恙,那便叫你弟弟回家来,为父也可一享天伦之乐了。”
容桑终于从父亲处得到承诺,陡然安定。
容安却忽然斜睨向他,似笑非笑道:“只是太子冷情,虽可为圣君,却难做情人。我儿家世清贵,才名远扬,还是莫要效仿前朝韩、董之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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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真将手中奏章翻过两三卷,随手放到一边,在摇椅前后摆动的轻微幅度里阖上了眼睛。
一旁的宫女缓步走来,举袖欲吹烛火,被他抬手制止了。
炉中香片燃烧的细烟缓缓上升,梁上浮雕在烟气与阴影中隐隐绰绰,有如鬼影。
这宫殿太大、太空,即便摆了许多华美的装饰,也显得过于空旷,寂寥得有些过分了。
易真按着那堆奏折慢慢坐起身,环顾着这座奢华的金笼,良久,道:“你说,孤还能活多久?”
他有灵山批命,又无长成的兄弟,皇帝不得不立他做太子,却又忌惮他,故而在他十二岁时便将几乎所有公务都丢给了他,明面上说是锻炼,实际上只巴望他多做多错,能把他骂死累死才好。
年纪轻轻案牍劳形,他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不济,今日不过是多耗了些心力、多说了几句话,晚间就有些胸闷心悸,胃中翻涌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