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神仙(第2页)
娘亲轻叹一声,蹲下身与她平视:“焕焕真想做神仙吗?做了神仙就要离开爹娘,你二哥走了五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还不满五岁的顾焕震惊地瞪大眼睛:“这么久!”
娘亲将她抱起来,脸颊贴着她柔软的小脸:“所以焕焕要好好想清楚。若是到了六岁还想做神仙,娘亲就带你去测。”
可惜年节时,顾焕跟着胡家小子看了许多神仙话本,又在镇上的庙会戏台见识了腾云驾雾、斩妖除魔的神仙戏。她看得小手拍得通红,激动地扯着娘亲的衣袖:“我要做神仙!就要做神仙!”
然而命运弄人。她六岁那年,来镇上测灵根的是靖渊门,只要火、金、土三种灵根的弟子。
而她是水木为主、杂有一丝火灵的三灵根。负责测灵根的仙子歉然道:“小妹妹,我们靖渊门专司斩妖除魔,你的灵根更适合做医修或丹修,不适合我们这般打打杀杀的门派。”
顾焕哭着跑回家。难道她既做不了大官,又做不了神仙?
娘亲温柔抚着她的发顶,心里却暗自庆幸——不论哪路神佛保佑,她的女儿没有离开她。
这事本该到此为止。可胡家小子见她整日闷闷不乐,不知从哪打听来消息:御霄宗正在招收木灵根弟子!
“御霄宗在哪儿?”
“在燕京城呢!”
顾焕兴冲冲回家告诉娘亲,却见娘亲蹲下身,严肃地看着她:“从咱们家去燕京城赶考,你大哥走了两个多月。”
小顾焕浑身一颤。她清晰地感觉到,一扇通往神仙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合上了。仙家不会等她走上两个月的路。
一种无力感席卷而来。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像大哥那样做官?为什么成了神仙的二哥从不回来看她?哪怕只是告诉她做神仙一点都不好,也能让她死心啊。
不是说“神仙皆自在”吗?她那自在逍遥的二哥,究竟去了哪里?
她蜷缩在树下,把脸埋进膝盖,伤心地哭了起来。
顾危绷着脸看着这一幕,胸中翻涌着无名火。自从进入这个溯源阵,他就浑身不自在。他宁愿相信这是个拙劣的幻境,拽着牧决观的袖子想离开,却被对方困惑的眼神刺得坐立难安。
是了,顾焕临死前说得对——他确实有那么一点恨她,恨这个没有他之后依然其乐融融的家。
这点恨意最初只是羡慕,是嫉妒。
直到看见小顾焕坐在树下喃喃自语“二哥为什么不回来”,他彻底待不住了,纵身跃下屋檐,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场景。
牧决观莫名其妙:“怎么了?这里有东西咬你?”
顾危难受得抓耳挠腮。难道要他承认,自己在嫉妒这个坐在树下哭泣的六岁小女孩?难道要他坦白,他的童年充斥着父亲的斥责、母亲的敌视?
父母像仇人般相互埋怨,而他的存在就是原罪。这个幻境——他只能当作幻境,否则真要喘不过气——幻境里这个温声细语的母亲,简直是他噩梦。他连做梦都梦不到母亲这般温柔待他。
真实的记忆里,他与母亲的相处永远充斥着愤怒与责打。若他沉默忍耐,母亲会崩溃般打砸东西,直到父亲或大哥闻声赶来。父亲会骂她“疯妇”,大哥则会忧愁地看着母子俩,无声地说:看啊,血脉相连的亲人。
若他忍不住哭出声,母亲会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他独自站在院中、树下、床前,哭到嗓子嘶哑。偶尔被大哥撞见,会偷偷替他擦泪,悲伤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那到底是谁的错?
六岁前,他甚至不能踏出院门半步,因为不能打扰哥哥读书。直到那个白胡子老道从天而降,像拎物件般将他带走。
他被囚在深山阵法中,曾怯生生问师父:“你要把我炼成丹药吗?”
老道哈哈大笑:“你的用处大着呢,用完了再炼也不迟。”
他龇着牙发狠:“到时候我先将你炼了吃掉!”
老道不常出现,每次来都只冷嘲热讽一番,什么也不教便扬长而去。
他将山中枯燥的阵法符箓翻烂背透,不知花了多少年岁,才终于解开那九曲连环的禁制。他想着,世上总该有一个人会想念他、盼他回去——比如大哥。在他的认知里,若没有他这个累赘,父母早就劳燕分飞。
他从未见那二人心平气和说过话,离家前那两年父亲甚至直接宿在学堂,连日不归。
不知在山上困了多久,他费尽周折寻回记忆中的家。万幸街道模样未变,他近乡情怯,身无分文,只能在溪边潦草梳洗——多可笑,他解得开九重连环阵,却使不出最简单的清洁术。
他蹲在家门口,等到晨曦微露,猜着第一个出门的会是父亲还是大哥。父亲会赶他走吗?会装作不认识他吗?
开门的却是个陌生妇人。
他谎称是顾家远亲前来投奔,妇人热心地告诉他:“顾家大哥在燕京城当上大官啦,把全家都接去享福了。”
他道了谢,像阵风似的刮到京城。身着粗布短衫,脚踩破旧草鞋,蓬头垢面地站在繁华帝都的街头。真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哥哥吗?
一问才知,哥哥顾晟已是京城最耀眼的新贵,二十二岁就成了天子近臣。人人交口称赞,都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栋梁之材。
顾危掰指一算,原来自己已经十七岁——在那座山上,一困就是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