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第1页)
颂衍像往常一样,在ICU开始了他忙碌的白班。交接班、查房、调整医嘱,工作在高度的精神集中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ICU的平静永远是暂时的。刺耳的内部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林护士迅速接起:“你好,ICU。”
电话那头传来急诊科医生语速飞快、背景嘈杂的声音:“ICU吗?我们马上送一个急性重度酒精中毒的病人上来!男性,45岁,考虑并发酒精性脑病可能性大,头颅CT暂时没看到大问题,但现在意识模糊,有严重幻觉和被害妄想,极度躁动,有攻击倾向,我们四五个人都差点按不住!需要你们立刻准备接诊,加强监护和镇静!”
“收到!床单位已备好,随时可以接入!”林护士利落地记录下关键信息,挂断电话后立刻向颂衍汇报,语气急促:“颂医生,急诊马上送来个‘重磅炸弹’,酒精中毒伴脑病,极度狂躁!”
颂衍从病历中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冷静:“好的,准备约束带,□□、氟哌啶醇抽好备在床旁,心电监护、吸痰装置全部就位!”
很快,急诊平车伴随着嘈杂的嘶吼和挣扎声被推进ICU。病人面色潮红,双目圆睁,布满血丝,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吼叫,四肢疯狂舞动,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医护合力才勉强将他转移到病床上。交接过程中,病人甚至试图用头撞击床栏。
交接一完成,ICU团队立刻像精密的仪器般高速运转起来。颂衍站在床尾,声音沉稳,指令清晰:“保证静脉通路!纳洛酮静滴!心电监护接上!”然而,药物尚未完全起效,病人却在刺激下更加狂躁,突然出现抽搐——口吐白沫,四肢强直,牙关紧咬,眼神凝视,大小便失禁。
“□□1支,静脉推注!”颂衍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他一边下达指令,一边一个箭步上前,熟练地用压舌板垫在病人齿间,同时对旁边一位慌乱的实习护士快速说道:“妹妹,别怕!准备吸痰,保持呼吸道通畅!”
在颂衍果断的指挥和团队高效配合下,一阵紧张的抢救后,病人抽搐停止,躁动也在镇静药物作用下逐渐平息,生命体征暂时稳住。颂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额角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林护士,打电话给神经内科说是急会诊,说明病情变化,我现在就去下医嘱,顺便请示二线。”
不巧的是,今天的二线医师正是科里“大名鼎鼎”的杨医生——一位以“理论深厚”、“善于引经据典”著称,却常常脱离临床实际、喜欢在风平浪静后发表“高见”的“事后诸葛亮”。颂衍在电话里详细、客观地描述了病人的危重情况、躁动程度以及刚刚发生的惊险抽搐。
电话那头的杨医生听完,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知道了,情况我了解了,我待会儿过来看看。”
这一句“待会儿”,就直接“待”到了下午两点。当病人因镇静药效正处于昏睡状态、病房里一片“祥和”时,杨医生才背着手,踱着方步,姗姗来迟。他径直走到病人床前,无视周围医护人员疲惫的眼神,目光首先落在了病人身上妥善使用的保护性约束带上,他指着约束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责备,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颂衍身上:“颂医生,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能对病人采用如此粗暴的方式?五花大绑,成何体统!我们医学的本质是人文,是关怀!要以病人的舒适度为第一要务!”
颂衍听后压下心中翻涌的火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解释:“杨老师,这位患者是急性酒精中毒性脑病,送来时极度狂躁,有明确攻击行为,刚才还发生了抽搐。使用保护性约束是为了防止他坠床、拔管、自伤或伤及医护人员,是必要的安全措施。”
“必要?我看是你们图省事!”杨医生音调抬高,挥手指着看似“平静”的病人,“你看看,他现在不是睡得很好吗?哪里有那么夸张?立刻解开!让病人舒舒服服地休息!”
一旁的林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杨医生,他真的非常躁动!现在是药物作用!刚才我们好几个人都按不住,颂医生还差点被伤到!现在解开太危险了!”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杨医生立刻觉得权威受损,板起脸呵斥林护士,“护理工作要配合医疗决策!颂衍,你亲自去,先把脚上的约束带解开!我们要充分信任病人,给予他自由和尊严!”
颂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自己:“杨老师,你让我解?”
“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杨医生双手叉腰,摆出十足的上级架子,“我今天二线,负责医疗安全!你去解!出了事我负责!”最后那句“我负责”说得响亮,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
颂衍内心怒火中烧,但严格的层级观念让他无法当场抗命。他强忍着憋屈,狠狠白了杨医生一眼,极其不情愿地、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伸手去解病人脚踝上的一根约束带。他在心里祈祷,希望镇静药效能再持久一点。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约束带搭扣“咔哒”一声松开的瞬间!或许是束缚解除带来刺激,或许是药物代谢,原本“安静”的病人如同被按下狂暴开关,一条腿猛地屈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出!这一脚不偏不倚,正正踹在正弯腰、毫无防备的颂衍的上腹部!
“呃啊——!”颂衍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被踹得向后踉跄两步,重重撞在身后的治疗车上,发出一阵哐当乱响。他瞬间蜷缩下去,双手死死捂住腹部,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的冷汗,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大口喘着气。
“颂医生!”林护士尖叫一声,眼疾手快,立刻和另一名护士扑上去,用尽全力按住病人再次开始疯狂踢蹬的双腿,手忙脚乱地将松开的约束带重新死死固定好!
局面勉强控制住后,林护士猛地转过身,胸脯剧烈起伏,再也压不住怒火,对着脸色煞白、目瞪口呆的杨医生直接吼了过去:“杨医生!我们都跟你说了不能解!不能解!你非要摆你上级的架子!一意孤行!现在好了!颂医生被踢伤了!这算医疗事故还是算你的指挥失误?!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杨医生看着痛得蜷缩在地、冷汗直流的颂衍,又看看周围医护人员投来的愤怒、谴责的目光,刚才那点“权威”瞬间荡然无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开始语无伦次地推卸责任:“我……我这……我也是出于好心……想减轻病人痛苦……谁……谁知道他反应这么激烈……这……这是个意外!纯属意外啊!”
他慌乱地摆着手,对勉强撑着想站起来的颂衍说:“那个……颂,颂医生,你……你别动了,赶紧的去值班室躺下休息!这边……这边我先看着!”语气早已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只剩下心虚和慌乱。
颂衍在同事的搀扶下,艰难地直起身,腹部的剧痛让他每走一步都倒吸冷气。他自始至终,没再看杨医生一眼,也懒得再争辩一句。这种无妄之灾,这种因上级盲目指挥而带来的身心双重打击,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他咬着牙,一步步挪向值班室,背影写满了疲惫、疼痛和难以言说的委屈。今天这个班,真是倒霉透顶。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躺在值班室窄小的床上,腹部的钝痛一阵阵传来,颂衍越想越憋屈,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他猛地想坐起身,却瞬间牵扯到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冷汗又冒了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略过杨医生,直接拨通了科室主任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颂衍尽量用克制、客观的语气陈述了事件经过,但从“杨医生不顾现场多名医护人员劝阻,武断要求解除约束带”到“患者突发躁动导致本人被踢伤”这些关键节点,他下意识地加重了语气,并“适当”强调了杨医生到来后不先评估病情、而是直接指责约束方式的态度问题,以及事后试图将责任归咎于“意外”的表现。这通电话,七分事实,三分压抑的怒火,目的明确——他必须让刚愎自用的杨医生为他的官僚作风和错误指挥付出代价。
主任在电话那头听得眉头紧锁。他了解颂衍,这个年轻人沉稳踏实,如果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和切实的伤害,绝不会直接越级打电话申诉。更何况,医护人员在岗位上因上级错误指令而受伤,这是严重的管理问题和安全隐患。
“小颂,你别动,好好躺着!身体是第一位的!”主任语气严肃,当机立断,“假条我马上批!两个星期,算工伤!好好养伤!后面的夜班让杨医生自己顶上!这件事,我一定会严肃调查处理!”
挂了电话,颂衍心里那口恶气总算出了大半。但精神稍一松懈,腹部的疼痛感反而更加清晰尖锐了。在同事的搀扶下,他去放射科做了腹部CT,好在最终CT报告显示,腹腔内脏器没有明显损伤,只是腹壁软组织可见大片挫伤和淤血。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那份实实在在的疼痛和身上的淤青,却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