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第2页)
他知道,将军作为今夜宴席绝对的主角,将军被敬的酒是最多的。
即便如此,他周身衣冠依旧一丝不苟,束发的头冠也分毫不乱,唯有面色在酒力与灯火映照下,较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色。
将军的步履沉稳不见虚浮,直直得走出殿外,自己下意识地缩身躲进殿外朱红廊柱的阴影里,屏息悄悄望去。
时值溽暑,夜风带着温热吹拂而起,轻轻扬起将军礼服的下摆。
银月如勾高悬,清辉洒落,将殿顶的鸱吻与瓦当勾勒得清晰无比。
就在那殿门框出的景致之中,将军负手立于廊下,夏夜的热风似乎并未软化他半分,那脊梁依旧挺拔如出鞘之剑,孤直地映着漫天星斗。
再上一次是灼兴三年的腊月,那时的天,像是被捅破了一个窟窿,大雪没日没夜地下,冰凌子如同利剑般高悬在屋檐闪着幽幽寒光。
那是当今陛下登基的第三年,四海不宁,八荒动荡,连年的战事到了最艰难、最危急的关头,就连在永安城的深宫里,似乎都能闻到从遥远城墙外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不知道有多少城池陷落,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自己那年刚净身入宫不久,被管事的大太监随意分了个殿外扫雪的辛苦活儿。
雪深埋过膝盖,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他只能用几乎冻僵的腿脚,一点点在雪地里搅着走路。
一双手早已冻得满是紫红的冻疮,肿得像萝卜,僵硬得几乎握不住那沉重的扫帚。
自己往往是刚扫出一条小径,新的雪片又层层覆盖下来。
到最后,他几乎分不清扑簌簌落到自己沾湿脸颊的,是天上的新雪,还是自己那满头刺目的白发上融化的冰水。
自己的意识在酷寒中渐渐模糊,就在那时,他看见了一个人。
正是南宫月将军,身披着那一套名为“铁浮屠”的墨黑重甲,甲叶上沾着尚未擦拭干净的血污与雪泥,腰佩长剑,风尘仆仆,正踏着深雪,疾步从宫门外直入禁中,显然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禀报。
殿内,正对着堆积如山告急奏折、焦头烂额的陛下,听闻将军到来,竟猛地抛开了怀中的暖炉,亲自迎到殿门外的风雪之中。
许久之后,将军才与陛下议毕事出来,再度匆匆离去。
自己这才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重新上前去清扫殿前积雪,却见那洁白的雪地上,竟赫然点缀着数点暗红。
那是早已冻成冰碴子的血滴,印在雪面之上,不知是来自将军重甲下的伤口,还是来自他剑下敌人的亡魂。
那血点一路蜿蜒,延续着将军来时的足迹,宛若凛冬寒雪中,猝然绽放的点点红梅,凄艳而决绝地开在了皇宫冰冷的石阶与砖板上。
而自己和将军的初遇,一段破碎的感知掠过白晔心头——
那并非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种烙入灵魂的印记:
无边烈焰的灼热,一匹白马破开浓烟的剪影,以及一种被从彻底毁灭的边缘强行拽回人间的、战栗的悸动。
他从未敢忘,却也从未敢仔细回想,只余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混杂着微渺与颤-栗的感激,深植于自己血脉深处,成为他对“南宫月”这个名字最初且最模糊的认知。
思绪被拽回现实,白晔猛地从那些混乱-交织的旧梦中惊醒,仿佛被人从冰水里捞起又骤然投入熔炉。
南宫月那双灼热的、带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疯狂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句“你会伺-候人吗?”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完全误解了这问话背后汹涌的暗流,只凭着在深宫中求生三年的本能,将其解读为最直接的斥责。
定是自己方才打翻药膏的笨拙,或是此刻无法抑制的惊恐颤-抖,触怒了将军。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是瘫软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声音带着剧烈的哽咽和哭腔,语无伦次地急急剖白,恨不能将一颗惶恐的心掏出来证明: